玄州地处大陆北方,和中间还隔了个中州的楚州气候大不一样。所以,平城和朝歌也是不一样的。

    这里的春天来得晚,冬天到得早,和叶晚上辈子长大生活过的城市很像。所以,她其实很喜欢平城。

    她记得平城三月早樱盛开,粉白一片,如梦似幻,也记得平城腊月大雪纷飞,银装素裹,恍若仙境,但她唯独想不起,是否真的曾有人说过,会永远在平城等她。

    是谁站在屋檐下问她前一夜是何时是睡下的,对她说修炼要循序渐进,不可过激?是谁在饭桌上唠叨着让她多吃点,因为她一点都不胖,根本不需要减肥?又是谁,亲手为她布置了一间僻静的屋子,只是为了让她偶尔来时,能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

    真的是偶尔,可惜是偶尔。

    眼前是一片黑暗,鼻端萦绕着一股清冷的香气,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醒了……没……受伤……”

    昏沉间,叶晚好像过了好几遍轮回,只是要找的人,却始终没能见到。

    这一觉,她睡得累极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言卿终于把非要进来看叶晚的苏沐霆给打发走了,只是他一回身,就看到那个已经睡了三天三夜的人醒了!

    这时间赶得实在是太寸,饶是花言卿那张经过几万年岁月洗礼,已经修炼成了铜墙铁壁的脸,也不由得红了一红。但这点莫名其妙的心虚很快被巨大的喜意压下,花言卿如同瞬间转移一般,嗖地一下就来到了叶晚床边。

    “醒了,”他轻轻握住叶晚伸到被子外面的手,柔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喝点水吗?”

    听到花言卿的声音,叶晚才彻底醒了过来。眼帘低垂,遮住了她目中的惆怅,“没有哪里不舒服。”

    花言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之处,叶晚昏迷这么多天,虚弱是应该的,可颓丧,又是为何?

    等他扶着叶晚坐起身,又支了个炕桌,端来几样好消化的食物,坐在一旁看着叶晚蔫哒哒地吃饭的时候,花言卿才终于回过味儿来——这是平城,而叶晚,怕来平城。

    虽然用怕这个字好像也不太准确,但花言卿实在不知能用哪个字或词来替代。平城之于叶晚,似乎是比九黎山更让她恐惧的存在。对待觞城和九黎山,她还会有点不合理但合情的恨意,但轮到平城,却只有提都不敢提的惧了。

    可对于此事,花言卿实在是无能为力。除非他能立刻完成神降,让温阁立地复活,否则不管他说什么,都是伤口洒盐,事不关己。

    一顿饭叶晚吃了快半个时辰,放下筷子后,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花言卿说:“麻烦你帮我和沐霆哥哥说一声,我已经醒了,请他不用挂心了。”

    花言卿正在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一句,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苏沐霆就住在隔壁,我这就去一趟,一会儿就能回来。”

    “隔壁?”叶晚这才想起来打量一下自己住的这间屋子,看完之后她不禁疑惑,这清淡素雅的装修风格,不合苏沐霆的胃口啊?

    叶晚脸上的表情太明显,花言卿轻咳一声道:“这个不是苏沐霆的房子,是我花钱买的。”

    “你买的?买在了他家隔壁?”叶晚脸上的疑惑顿时变成了惊讶。花言卿对苏沐霆的不喜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叶晚又不傻,自是看出了一二,所以花言卿怎么可能愿意带她住到苏沐霆隔壁?

    花言卿此时已经摘了面具,听到叶晚这么问,脸一垮,两只狐狸眼都耷拉下来了,“不,是他跟着搬了过来。”

    哦,这倒也说得通了,苏公子手握青黛楼,虽说不上富可敌国,但别说买个院子了,就算是整个平城他都能包下来。

    被这么一打岔,叶晚也终于活泛了一些。花言卿出门后,她便下了床,给自己换了身衣服,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等。

    而戴上面具去传消息的花言卿,此时正站在门前听里面的苏沐霆挨骂。

    “你个小兔崽子,我之前怎么嘱咐你的?啊?我说没说过让你悠着点!结果你看看,你看看,叶丫头都被你逼得晕过去了!”

    “什么入障不入障的,还不都赖你,非逼着她去觞城干嘛?去完觞城还不够,又来平城,你就非得这么,那个,操之过急吗?”

    “你瞅啥瞅,不服气啊?我说的不对吗?”

    ……

    对,实在是太对了。站在门口的花言卿狠狠地点了下头,这苏沐霆就是纯属脑子有病,非硬逼着叶晚直面内心的伤痛干嘛?嫌她还不够难受吗?

    其实这个院子,连带着叶晚他们住的宅子,四周都有隔音的阵法和灵器,等闲外人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对花言卿这个字面意义上的非人类来说,却是效果有限。

    正在骂徒弟的周凌一,不知道自己无形中替别人出了一口恶气,但苏沐霆的手下也不是吃白饭的,花言卿只听了这么几句,就被他们给上报了。

    被人恭恭敬敬请进去时,花言卿已经很好地收起了那份幸灾乐祸。而当他一路随着侍从往里走,看到院子到处都是一副乱糟糟的样子时,心底最后那一丝怨气也消失了。

    当初他半是赌气半是担心叶晚醒来触景伤情,硬是要带着昏迷的叶晚住在外面,而苏沐霆虽然气得跳脚,但还是帮着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合适的屋子。这几天苏沐霆忙着给他们那个宅子增添物事,倒是忽略了隔壁这个自己匆忙买下来的院子。

    所以,等见到苏沐霆那张阴沉沉的脸时,花言卿也不再像前两天那样和他对着沉了,反而甚是平和地告诉他,叶晚已经醒了。

    听闻叶晚醒了,周凌一直接蹦了起来,喊着要去隔壁看叶晚,谁知还没迈开步,就被苏沐霆给拦了下来。

    “她刚醒,现在肯定没什么精神,等明天再去吧,让她好好歇歇。”这话简直不像从那个恨不得把叶晚抢回家,自己照看的苏沐霆口中说出来的。

    周凌一虽然心急,但也知道徒弟这回说的有道理,最后只能悻悻地坐回椅子上,还不忘抽空瞪一眼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的徒弟。

    按下师父后,苏沐霆转头对花言卿道:“这几天都是你一个照顾叶晚的,如果吃力的话,我这边可以派几个人过去帮忙。”

    虽然他这态度还是不怎么好,但相比于前两天差点兵戎相见的架势,花言卿也能勉强接受了,“不必,叶晚一向不喜欢身边太多人,我一个人照顾她刚好。”

    苏沐霆垂下眼,低声道:“是了,她从小就不喜欢身边有下人跟着。”

    花言卿闻言心中一动,从小?多小?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苏沐霆和花言卿相互看不顺眼,自然不会交流这种事情,而叶晚,现在应该也没心情回忆从前。

    花言卿和苏沐霆虽然都和叶晚关系匪浅,但彼此之间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简单寒暄几句后,花言卿便离开了。

    在叶晚昏迷后,天上厚重的阴云终于化作飘飘荡荡的小雪落了下来。这场雪时下时停,拖拉到今天还没完。

    花言卿出门时还没下雪,可回来的时候盐末似的雪却又飘了起来。他推开门,拍掉肩上的细雪,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端坐在正屋的叶晚。

    “你怎么……”话问到一半,花言卿注意到叶晚看向自己身后的视线,猛地反应过来,叶晚是在等苏沐霆。他心下一空,难得有些无措,“苏沐霆,和周师父,说要明天,明天再来看你。”

    “明天吗?”叶晚舒了口气,挺直的腰也塌了下来,“那我这就回卧房了。”

    她站起身,见花言卿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由问:“怎么了?”

    隔着一道门,外面的风声忽然刺耳了起来,花言卿侧过头,硬声道:“你要是想见苏沐霆,我就再去一趟隔壁,请他过来。”

    有人无声无息靠了过来,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是谁花言卿知道,但他既不想躲,也不想回头看她。

    “你在生气?”叶晚踮起脚,抬起胳膊环住花言卿的脖子,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为什么生气?”

    不等花言卿回答,她又说:“花言卿,我生病的时候会变笨,如果你现在要和我吵架,我一定会输的。”

    花言卿闻言哭笑不得,刚想说她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是一点没退步,就听叶晚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生病的时候还很爱哭哦,要是吵架吵输了,说不定会哭得很惨。”

    得,这都已经哭得很惨了,他哪还敢吵什么架啊!

    “我哭起来一点也不好看,”叶晚颇为认真地告诉花言卿,“我一般不是那种梨花带雨式的哭,而是嚎啕大哭,鼻涕眼泪齐下的那种。”

    不知不觉,花言卿早已伸出手扶住了叶晚的肩膀,她整个人靠在花言卿怀里,似乎是真的在为自己的哭相不好看而担忧,“我本来就没你长得好看,哭起来就更丑了,唉,不对等的爱情很危险的啊。”

    “尽瞎说,你哪里不好看了?”花言卿轻轻搬开叶晚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满脸都写着无可奈何,“你哭起来是不是梨花带雨不好判断,但反正在我看来不丑。”

    叶晚听完这话,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笑。

    自从接到苏沐霆的救援令后,叶晚就再没真心地笑过,所以她现在这么一笑,花言卿心里再大的气都没了。

    他扶着叶晚回到卧室,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叶晚换寝衣时,焦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等叶晚换完寝衣,躺回床上,花言卿给她掖被子的时候,她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道:“对不起,花言卿,我最近情绪有点问题,没能好好和你沟通。等我处理好这些问题,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的。给我点时间,好吗?”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也好像没有。

    此时此刻,花言卿除了点头,再无其他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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