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整整下了三天。

    时圳时元元兄妹二人,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李凝霜下了飞行法器,后面还跟了个宗明空。

    叶晚看到宗明空,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花言卿。

    察觉到叶晚的注视,花言卿冲她轻轻摇了下头,以示无妨。

    域外之人同样没有坟墓,那母子三人随时珮找到族中祭司,在一个山顶上,面朝西方,祭奠了一番时崖。

    李凝霜仿佛要将她往后余生的泪水都哭干。她死死攥着时崖用命换回来的圣草,泪水滂沱而下,“时郎,时郎……”

    绵绵细雨,凄凄冷风,好像有谁在远方与她一同哭泣,只是那儿实在是太远了,远到,他们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时元元一手搀扶着母亲,一手不停地摸着眼泪。她知道,那个会带自己放风筝、捉小鱼的父亲再也回不来了。明明他们那般虔诚地等,可为什么却没能等到?

    借着这漫天雨水,时圳终于哭了个痛快。从此以后,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是母亲和妹妹的依靠,再无软弱的权利。

    等在山下的宗明空走到叶晚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李凝霜的身体本就不好,此事过后,不知她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叶晚知道宗明空不是夸大其词之人,但据她观察,李凝霜的身体并未羸弱到这种境地,遂问道:“宗掌事何出此言?”

    宗明空眼中浮现出十分复杂的情绪,似是敬佩,又似是不解,“李凝霜的身体先天就有所不足,据我手下的医修说,按照她这个身体状况,就算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最多也就能活到六十岁。”

    “那她现在?”因为天阙大陆上存在灵力的关系,除了小孩和行将就木的老人,即便是普通人单从外貌上也很难判断他的年龄,所以叶晚还真不知道李凝霜有多少岁了。

    “六十一,”宗明空背着手,眯起眼前望向山顶,“她之前的经历想必叶晚你也知道一二,绝说不上是小心翼翼呵护着的。”

    叶晚闻言也是一怔,能让宗明空信服的医修技术必然不俗,而李凝霜和时崖私奔后日子肯定不会很好过,那……

    “没有珍奇药材养着,没有各种高品级灵器帮着,李凝霜能活过六十,是全凭一股气撑着的,”宗明空顿了顿,“她在等她的丈夫。”

    因为答应会等他回来,那个女人从死神手里硬生生夺下了一年,可惜,他回不来了。

    他们身上都有避雨灵器,雨水落在身上,会直接滑落,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但叶晚整个人却像是一块被浸透水的海绵一样,沉甸甸的,就连眼眶都涨得酸痛。

    山上哭声响彻半空,山下沉默久久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时圳抱着昏倒的李凝霜从山上跑了下来,远远地就大喊道:“宗掌事,我母亲又晕倒了。”

    “去那边,治疗的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宗明空往右一指,叶晚才注意到那里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个房子,看样子,应该也是一件灵器。

    “好,”时圳应了一声,便急忙地抱着李凝霜进了那个房子。

    后面的时元元跟得跌跌撞撞的,要不是有时珮在一旁扶着,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泥水打湿了她的素裙,一双布鞋也早已湿透。时元元冲进屋内,片刻后,又低着头蹭了出来。

    一双干净的靴子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元元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个曾救过他们的女修。

    叶晚把靴子往前递了递,“拿着吧,里面的鞋垫可以调节鞋子的大小,你没比我矮多少,应该可以穿。”

    时元元踌躇片刻,接过靴子,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知道她现在没心情换鞋子,叶晚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等里面的消息。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门帘终于被掀开了。

    先出来的是宗明空,她对满面焦急的时元元点了下头道:“你母亲已经抢救回来了,现在已经睡下了。”

    时元元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腿一软,就往地上扑去。身旁的叶晚见状连忙伸出手臂,一把将其抱住,才没让这个小姑娘脸朝下摔进泥地里。

    “小心!你哪里不舒服?头晕?还是身上冷?”叶晚皱着眉头询问道。

    “没事,”时元元摇了摇头,对着叶晚感激一笑,“谢谢叶姐姐,我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这几天没有睡好而已。”

    看她一副小脸煞白,两眼红肿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叶晚心里叹了口气,缓和了表情和语气,问道:“你要进去陪你母亲吗?还是先到别处休息一下。”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花言卿道:“元元,你现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还是先去睡一觉,休息一会儿再去看你母亲吧。反正她现在还在睡着,你去,也做不了什么。”

    见时元元望着李凝霜所在的房间犹豫不决,他又柔声道:“时圳现在忙于照顾你们母亲,只怕无暇顾及你,要是看到你这幅样子,也只能心里干着急。”

    宗明空也在一旁劝道:“元元,你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要是你也倒下了,时圳一个人又不能劈两半,照顾你们母女两个。”

    最后,时元元还是听从几人的劝说,由宗明空安排人带下去休息了。

    时元元离开后,宗明空提出有事要和叶晚单独谈谈,于是二人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这房子同样是件灵器,而且,应该是等级非常高的灵器。叶晚目光扫过屋内齐全又颇具特色的摆设,心中猜测这很有可能是宗明空外出时专用的灵器。

    宗明空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叶晚一人倒了一杯。叶晚伸手接过后,才发现杯里竟然是水。

    见叶晚端着茶杯不动,宗明空玩笑道:“你不是不爱喝茶吗?这水总行了吧。”

    叶晚抬眼看到她一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还是给面子地喝了一口,才放下茶杯。嗯,水就是水,什么味道也没有。

    “你不好奇此次我为何也会来吗?”宗明空意味不明地问道。

    “我确实有所猜测,”叶晚十指交握,端坐在桌前,在宗明空眼神的示意下,继续说道,“您很看重李凝霜,是真的想把她培养成自己的左右手。”

    虽然当初叶晚将李凝霜母子三人介绍给宗明空的时候,她就说要将其培养成自己的左右手,但那时还是玩笑居多。

    作为中州之主宗家的掌事,又是中州朝廷里大权在握的阁臣,宗明空手下能人何其多?李凝霜一个普通人想要随随便便成为她器重的副手,难度之大不亚于修炼成一个修士。

    但现在……

    宗明空有些感叹地道:“李凝霜,真的是个很有见识的女子。她出生就是世家女,后来嫁给外族,与之生活在普通平民中间,所以,修士、平民,甚至外族的事情,她都十分了解。”

    “这很难得,但尚且有迹可循,”宗明空看向叶晚,笑了笑,“但是你,叶晚,哪怕是你从半夏学院离开后,据我所知,也并未像李凝霜一样,真的融入民间,像个普通人那般生活。所以,你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才是真的匪夷所思。”

    看着这个嘴上说着匪夷所思,眼神却流露出三分了然的女人,叶晚衡量了一下二人的战斗力,还是没有把眼前的茶杯扔到对方脸上。

    两年前,宗明空比叶晚早一步成为了中级宗师。但人家是正正经经的法修,而叶晚辅修的战修在花言卿眼里啥都不是,那她对上宗明空就基本没什么胜算了。

    真刀真枪地打不过,吵嘴架她也赢不了,叶晚就只能选择沉默是金了。

    “良将可遇而不可求虽让人扼腕,但求到之后又失去才更让人痛苦,”宗明空长长地叹了口气,“叶晚,对我来说,你是前者,而李凝霜是后者。”

    叶晚沉默片刻后道:“叶晚资质鲁钝,绝称不上良将,至于时夫人,宗掌事倒也不必太过悲观。”

    “时夫人?”宗明空两眼一眯,很快就反应过来,“她那个丈夫给她留下了什么?”

    “查皓族的圣草,据说可以治好她的病。”叶晚注视着她,缓缓说道。

    宗明空沉吟道:“这应该算是她丈夫的遗物吧,她会用吗?”

    叶晚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淡而无味的水,垂目望着杯中无波无澜的水面,“时崖重回域外就是为了寻找可以治好李凝霜的药物,所以与其说是遗物,不如叫礼物。”

    外面雨声渐小,这场雨,似乎也到了快停的时候。

    宗明空忽地一挑眉,“叶晚,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叶晚抬头看向她,没说话。

    “如果李凝霜没用那个圣草,你就答应做我的手下,”宗明空说完,见叶晚还是不搭话,便笑着抛出了后面的条件,“如果她用了,那我以后都不会再提这件事了,怎么样?”

    “您提不提,其实对我都没有什么影响,”叶晚放下茶杯,勾起一侧嘴角,“所以,这个赌,对我而言实在没有什么吸引力。”

    宗明空大笑出声,“叶晚,我就喜欢你这种直接。”然后笑声戛然而止,她压低声音问:“如果我换个赌注呢?比如,泫晶。”

    叶晚霍然抬头,死死盯着她,半晌,才开口道:“我这个人一向运气不佳,所以从不敢轻易上赌桌。宗掌事要是想赌,还是换个人吧。”

    闻言,宗明空只是笑而不语。随后,此事被二人心照不宣地揭过。两人又说了些他们私下的计划和布置,以及最近动作频频的天榷公会等事。

    临走前,叶晚斟酌再三,还是对宗明空道:“查皓族这几年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们虽然和五州修士在修炼方式上有所不同,但实力却也并不算弱。宗掌事若是有心,可以和他们交流一二。”

    宗明空闻言缓缓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过了很久,空荡荡的屋内传来一句模糊的叹息:“明明我比那个人会忽悠多了,怎么到了这个,就不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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