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英校长利用课间休息的功夫到小山上来寻些车前草,最近她丈夫要写些关于教育方面的材料,熬夜太多,上火牙痛。刚扯几缕便闻到呛鼻的烟味,可怜的孩子们,被他们眼中的母大虫逮个正着。瞧那喋喋不休的红口白牙,露着森森寒光,这是屁股要遭殃的节奏啊。

    一审、二问、三调查,连哄带骗,胡萝卜加大棒,突破口终于从建华嘴中打开。

    “烟哪来的?”

    “买的。”

    “谁买的?”

    “石义海。”

    “哪来的钱?”

    “别人给的。”

    “谁给的?”

    “邻居援朝哥给的。”

    “他给钱你们买烟?”这是要毒害青少年,摧残祖国花朵,毁掉共和国未来栋梁,是阶级斗争新动向。班主任严老师警惕性很高,两只眼睛都睁圆来。

    “不是,他让我们买冰棒。”

    “哦,”严老师松口气,同时有点小小失落:“谁提出要买烟的?”

    当初买烟是一个民主决策过程,好像是小石头有这么个意思,但买卖成交是大伙七嘴八舌促成的。总不能把所有人都牵扯进去吧,那以后大家岂不是都要骂我是奸细。与其大家屁股都遭殃,不如你小石头替大伙多担当点,反正你身体壮,屁股上肉多。建华思前想后,迟疑道:“是石义海,援朝哥钱是给他的。”

    “你为什么要参入?”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因为参入是自愿的,总不能说,我想抽,所以参入,这不是找打么。唉……小石头,好哥们,反正你妈肯定要揍你,多揍一下少揍一下都是揍,你就多承担点。张建华拿定主意,胡扯道:“我说不抽,石义海硬要我抽。我说抽烟不好,可石义海不听,还说我要是不抽,以后不准和他们在一块儿玩。”

    “嗯,你去上课吧。回头写份保证书,要深刻检讨自己,给家长签字再交给我。把刘五一叫来。”

    建华回到班上正好是课间休息,叫走刘五一后,他偷偷找铁蛋和狗子,想串通两人让小石头多承担些。狗子没做声,铁蛋道:“顶多也就挨顿揍,实话实说不就得啦。”狗子点点头,没再搭理建华。

    许婷婷有点忑忐不安,她也是参入者之一。做为一班之长,不但没制止,还不报告老师,这是有责任的。五一的烟是她亲手交给他的,他会不会说出来?应该不会吧……

    刘五一去的时间并不长,上课铃声响后没多久,就喊声报到进来,同时对正在上政治课的老师说:“严老师让况小明去她办公室。”

    “去吧,去吧。”政治老师对狗子挥着手说:“你们这些同学,好的不学,学抽烟,无视学校纪律。纪律性不强,根子就出在思想上。要在思想上认识到学校纪律的重要性,这是对你们负责,是为了你们将来能做一位对国家有用的人。你们要有从被动遵守纪律转为自觉遵守的正确思想,而要有正确的思想,就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特别是要学好政治课,它能让我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不要以为这是门可有可无的课程……”

    在小学念书,一般是男生和女生同桌。但在中学教室里,是一排男生,一排女生,可谓是泾渭分明。老师们对男女生之防那是非常严厉的,稍有些亲密举动,必会招来严厉的盘问。可座次的排列也有意外的时候,比如婷婷这个班,女生和男生都是奇数,许婷婷和刘五一就成为班上唯一的男女同桌。这是老师对他们的信任,因为他们两个一个是班长,品学兼优。一个是体育委员,豪爽大方。

    待五一落座后,婷婷见没人注意,悄悄地问:“严老师说什么?”

    “就问情况呗。”

    “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就说烟是我买的,与他们不相干。”

    “结果呢?”

    “结果我就被老师轰回来上课。”

    “我是说老师怎么没追究?再说你把事情揽在身上,就不怕你爸揍你?”

    “我爸住院你是知道的,我妈也不会揍我,顶多让她瞪几眼。”

    “严老师就没说你?”

    “说了。”

    “怎么说的?”

    刘五一轻声学着严老师的口气:“刘五一,你不要滥做好人讲哥们义气,做为一名班干部勇于承担责任是好的,但是需要有原则。你这样做不是在帮同学,而是在害他们。你以为老师是瞎子、聋子?老师清楚的很。你用不着往自己身上揽来包庇他们,我也不想听你瞎说。去吧,上课去,叫况小明过来。所以我就回来上课了。”

    忽然听到一声咳嗽,政治老师正严肃地望着他们,两人赶紧端坐好。

    或许是严老师知道发旺住院的事,但也有可能是严老师对五一亲睐有加。所有参入吸烟的同学,除了他没事外,其他几位同学都得交一份家长签名的检讨书。铁蛋倒无所谓,过年时他常叼着烟玩,他爸也从来没管过,估计可以顺利通过。建华早在腹下准备好说词,决心扮成受害者,想来他妈妈也不至于为难他。

    况小明倒是愁眉苦脸的不晓得如何跟爸妈交代,牛向东见他一副懊丧样,乐道:“不就是签个名嘛,叫声哥,哥教你一招,保证能瞒天过海。”

    狗子道:“别吹牛,先说说看。要是好我就喊一声哥。”

    “附耳过来。”牛向东在小明耳边嘀嘀咕咕说一大堆,乐得狗子眉开眼笑。

    最后的结果就是石头爸被请到学校,石头妈满巷子追儿子打,石头奶奶跟在后面拦儿媳。惊动一大帮左邻右舍,拦的拦,劝的劝。到末了,石头爸端着碗出来劝媳妇:“多大的事,不就抽根烟嘛。”

    于是石头妈不打儿子,改打石头爸。石头奶奶也不理他们,拽着宝贝孙子回屋吃饭。

    李大娘从金娣家返回,正看到石头妈痛揍石头爸,那笤帚打在石头爸身上就跟抓痒似的。几位邻居与其说是在拉架,还不如说是在看热闹。她乐呵呵的走到近前,非但不劝,还火上浇油地说:“石头妈,石头爸是该打。不打他不长记性,打就打狠点,这样他就忘不了。”

    接着又对旁边笑眯眯的吕玉秋说:“我说狗子他妈,你也别闲着,把你手上的铁锹借石头妈使使,那东西比笤帚好用,一锹下去,包管石头爸忘不了。”

    吕玉秋还真把铁锹往石头妈手上塞:“来,来。用这个,用这个。”

    高惠敏眼一瞪,笑骂道:“你要死啊,留着吧,留着你教训狗子他爸用。”众人哄然大笑,这架自然也就打不下去。

    小宝跟别的学生不一样,他喜欢上学。这倒不是他有多爱学习,而是学校里有很多玩伴,可以玩各种游戏,比如打弹子,玩三角,抓纸条,挑冰棒棍儿等。但像女孩子的跳皮筋,打沙包之类的,他不感兴趣。因为没有输赢,不符合他勇于拼博的性格。

    喜欢上学并不代表喜欢上课,因为上课得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待着听老师训话,这对喜欢凑热闹的小宝来说,简直是受罪。所以放学铃一响,他迅速地把书本、笔盒扔进课桌的抽屉中,和刘霞打打闹闹地向家里跑。学校的孩子大多数也是这样,上午放学时,把书包放在学校,空着双手回家多轻松。

    中午本是午睡的时间,小宝也没指望有多少热闹可以瞧。但今日的向阳胡同不一样,它打破了往昔的午时宁静,处处都在上演一出教子好戏,有文的,有武的,热闹的很。

    爱热闹的小宝,自然不会错过观看演出的机会,端着饭碗从刘霞家窜到小石头家,又从小石头家窜到建华家。见建华他妈妈虎着脸,他没敢进门,又跑到狗子家。这一路行来,当然也免不了尝尝他们家的好菜。

    可惜的是到狗子家时,早已过了饭点。就看见院里静悄悄的,狗子哥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的小矮凳上,整个上半身都扑在前面的方凳子上写东西。

    小宝轻手轻脚地走上前问:“狗子哥,你在干什么啊?”

    狗子吓一大跳,对他嘘声道:“小点声,别把我妈吵醒。”

    他面前是一本作业本,上面还有狗子妈的签名,签名下垫着一张纸。狗子用一只写不出字的电笔,顺着签名的笔划一笔一笔地重复,然后拿出下面的纸,赫然是一张检讨书。他又换上一只能写字的笔,在检讨书的印子上小心描绘,直到检讨书出现跟他妈妈笔迹一模一样的“吕玉秋”三个大字,这才端起来左瞧右看,满意地弹弹纸张,嬉笑道:“大功告成。”

    小宝看不懂他在玩什么,又问:“干嘛呢?”

    “小孩子别问。”狗子笑道:“你吃年饭啊,这个点还端着饭碗,快回去,小心你妈揍你。”

    小宝这才意识到不妙,端着碗赶紧往家里飞跑。可这时他妈妈已经寻过来,拧着他耳朵骂:“吃个饭也不知道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