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来,邓栀子都被池方彦回国的消息折磨,令她寝食难安,魂不守舍。既然都回来,却没有联系她,还接受了联姻。

    但,某一晚的某一刻,她忽然明白,这一切不是她要求的吗?她不是得到了期许的平静吗?可如今的心情为什么又患得患失呢?

    也许,就这样他们将走向没有结果和彼此的终点。

    周末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手背上,邓栀子动了动指头,翻身下床。刷牙时,她接到林万幸的电话,他说话有气无力,似乎也愁云惨淡。

    邓栀子吐出牙膏泡沫,记下餐厅的地址和名字,挂了电话后,又头昏脚重地睡了个回笼觉。

    中午,她打车来到餐厅,林万幸已经等着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没活力。

    “hi.”他虚弱地问好。

    “你是生病了,还是心情不好哦?”邓栀子摸他额头,体温没毛病,“看来是心情不好。”

    林万幸唉声叹气,“失恋了。所以要你来吃特辣火锅。”

    这是半年来,林万幸第5次失恋,每次恋爱失败,他都化悲痛为食量,要大吃一顿,

    吃完就好。

    邓栀子最近脾胃不好,菜都要经水涮一偏。她一边洗菜,一边听林万幸倒吸气,还有喋喋咻咻的抱怨。

    吃完火锅,林万幸嘴辣得又红又肿,但心情好多了,开始和邓栀子说他的下一场旅行。

    邓栀子本以来,林万幸会多少提到点儿池方彦,但却半字未提,这就越让她心乱如麻。

    不只距离和时间承认他们分开了,连身边的人也认为他们是对陌生人,连旧识、熟人都称不上。

    互相打探消息,似乎不合情理。

    再也不能忍受时,邓栀子终于开口问到池方彦的事。

    “你知道他回来了?”林万幸很意外。

    “意外得知的,并且还知道他相亲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邓栀子责备地问林万幸。

    林万幸很委屈,池方彦刚离开那阵,不管见面还是发消息,他都会有意无意透露他的近况,每次邓栀子事不关己,冷漠地听着。

    直到有次,她的耐心到达极限,对他喊叫,如果他再说些和池方彦相关的事,他们就绝交。

    林万幸帮邓栀子回忆起这件事,“那次,你气得差点咬我一口,我才没胆子在跟你提了。再说了,这是你要求的啊!”

    邓栀子无言以对。

    两年时间,这么远的距离,该处理干净的感情早就干净了,况且,他是按她要求做的,和她做回陌生人,不再联系和见面。

    他做到了,但她内心却矛盾起来,还很不甘心。

    “她长什么样?”又是出其不意的一个问题。

    林万幸潜在各大家族群里,早就见过照片,他翻找出来,“气质太一般,长得也就凑合。”

    邓栀子看过照片后,觉得林万幸所言不实。

    照中的女孩站在钢琴前,气质高雅不俗,长相更是美艳,和池方彦站在一起,定会人人称赞绝配。

    指甲陷入掌心,有一点儿疼,邓栀子如实夸赞,“很漂亮,很般配。”

    —

    和林万幸分开后,邓栀子独自一人去图书馆,抱回十多本推理小说,从傍晚看到凌晨,用文字和故事麻痹自己。

    一晃周末就过了。

    崭新的一周来到,邓栀子收拾好心情,晚上去上选修课,路过湖泊时,她嗅着睡莲吐出的清香,看到工人们在张贴“禁止下湖采花”警示牌。

    据说昨晚两个女生相约采花,双双落入水中,幸亏被一个路过的男拖上来。

    巡视的保安赶到时,男人焦急地跑掉,只留下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背影,和忘记带走的手表。

    课间休息,无意中,邓栀子听学生门围堆闲聊,才知道昨晚的两个女生是自己选修班上的学生。

    邓栀子以为她们是受了警告处分,才郁郁寡欢的,哪知却不是因这个。

    女孩连连叹气,“怎样才能见到救命恩人,把手表还给他呀!他一定很爱惜这块表,我们胳膊腰都陷进水里了,他还不慌不忙摘下表,怕弄脏,又那么小心地放到一边,却忘记拿走了。”

    女孩举起手表,灯光下,表的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光芒,邓栀子被它深深吸引住,看清表的样式后,她小声地啊了一声。

    她曾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手表给池方彦。

    围着的短发女孩搭话,“真没看清脸吗?”

    女孩摇头,“戴着帽子和口罩呢,但我认识手,又长又细,还滑滑嫩嫩的。”

    “那身材认得出来吗?”

    这次换另一个被救的女孩摇头了,“但他很高,比我高一个头,至少一米八。”

    一米八几的身高,养尊处优的手,还有喜欢戴口罩和帽子,加之那块和她送出去一模一样的手表,邓栀子不可控地将那人和池方彦联系起来。

    可是,大学里人潮密集,仅凭这几点,断定救人的是池方彦,似乎牵强了些。但如果是他呢,他的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下课后,邓栀子步行回公寓。

    她走走停停,四周张望,当她意识到内心中的无限渴望时,便骂自己傻瓜。

    明明一开始是她的决定,现在难受,后悔的也是她。她自己都嘲讽自己作。

    —

    邓栀子上网搜了一番,没任何池方彦的近况。没有办法,她只能求助林万幸。她不想转弯抹角,让林万幸带话,如果他来找过她,就大大方方地来,不要偷偷摸摸的。

    林万幸午睡到下午六点,宿醉刚醒,就又被她的话弄懵了,“他躺在医院,怎么有精力乱跑呢?”

    邓栀子心重重一跌,果然是她多想。

    “医院,他生病了吗?”

    林万幸再三确定她想听后,才相告,“在非洲生了重病啊,没治好,回来接着治,隔三差五就去医院躺躺。免疫功能受损,据说是喝了脏水,感染了病菌什么的,哎呀不清楚,反正就是生病了。”

    邓栀子咬着下唇内侧,直到隐隐作痛才问:“听起来很严重啊,那谁……谁在照顾他啊?”

    林万幸留意到她语气中的紧张,“医生、护士啰!不是别人。”

    铃声响起,林万幸问她是不是要上课了,邓栀子嗯了声,和他结束通话。

    —

    学校旧楼,因为前段时间的大雨,校区一栋百年旧楼电路受损,工人正在排查,时不时就会跳闸,停电。

    第二节晚自习,随着“嚯~~”的一声,教室顷刻陷进一片漆黑。

    拉长的哗然生此起彼伏,教室里闪烁手机的光,没过几秒,光亮又回来。

    正常的教学被打乱,邓栀子招呼学生,“好了,ppt没了,那么刚才问题,随机请问同学谈谈他的看法。”

    她扫视教室,看到教室最后一排,靠后门本来没人的座位,突然多出一个人。

    纤长挺拔的身形,黑色鸭舌帽压得低低的,热天里,还带着口罩,这种装扮,她自然想到了池方彦。

    来电后,教室里的骚动还在继续。邓栀子想让他们安静,但紧绷情绪,让发干的喉咙发不出响亮的声音。

    轻轻咳了咳后,她对着话筒,“好了,大家快安静下来。”

    握住话筒的手有些抖,她松开左手,背在身后,用拇指指甲狠掐食指,迫使自己冷静。但没有用。

    她话音遗落,教室安静了不少,同时那人高高仰起,和他对视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熟悉感扑面而来,一瞬间,其它声音全被掐死,只剩下鼓跳如雷的心跳,震得她脑袋发蒙,陷入一片苍茫的混沌之中。

    “邓老师!邓老师,你怎么了?”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看她慌乱失神,小声呼喊她,邓栀子如梦初醒,再也没往门边看。

    距离下课不到十分钟,邓栀子安排大家自习,自习才一分钟,教室里又一黑,这次持续时间较长,来电后,她立即往教室后方望。

    刚才坐着人的位子空了。

    她敢断定,刚才那里确实有人。

    她走下讲台,询问后排的两个男生,“刚才这里来人了吗?”

    他们抬起疑惑的脸,一人回答,一人附和,“没有谁来吧,我没注意到。”

    “是呀,我也是。”

    他们一直埋头打游戏,对周围的事一概不知。

    难道是幻觉?

    趁着有电,邓栀子提前下课。学生们纷纷出教室,她最后一个离开,离开前,盯着那张桌子看了良久。

    不是幻觉。

    他一定来过。

    —

    池方彦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只想掩藏在人群中,静静陪陪她,偷看一眼,再听听她的声音,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逮到了。

    在非洲,因为一瓶生水,他感染重病,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可被她一骂,身体机能反而上升了,心却寒冷。

    过了这么久,哪怕不再见面,他也没再打扰过她,她对他的厌恶依旧不少。

    这比差点要了他性命的病菌更伤害他。

    这晚,包括前几天,他真的太想她了,才会从医院溜出来,怀着渺小的希望,希望能见到她。

    刚刚,她仅在他五米之远的地方,可他却找不到合适的身份,上去问好、握手。

    有关她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上个月,有位研究生当众向她表白,希望等他一毕业,她能同意和他交往。

    当时,他被人群簇拥着,站在玫瑰花瓣中间,又囧又羞。

    最后她没接受告白,理由是有喜欢的人。

    池方彦想再看一遍视频,被韩艺拒绝了,“可想而知,她一定有发展对象,你呢,也对那个相亲对象很满意。你看,一切都朝着它该去的方向发展。”

    护士来输液,池方彦借口累了,赶走才探望了不到十分钟的韩艺。

    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拒绝告白时,邓栀子脑海中不断闪现池方彦的身影;也没人知道,他根本没去相亲,坊间却传出了他接受了家里的安排。这无非是双方家族在给他施压。

    —

    教学楼四楼最后一间教室的灯熄掉,校园也随之安静下来。

    邓栀子走出教室,清洁工正在清扫教室,以及逐层检查灯和门窗。

    和女工点头示好后,邓栀子往电梯处走。

    等电梯之际,她听到女工叫住一个人,中气十足,“哎呦同学,那边锁门了,从这边,从这边走!”

    邓栀子抬头看,并没看到什么学生,便问清洁工,“还有人吗?”

    电梯快上来了,他们可以一起下楼。

    清洁工纳闷地说:“有人!可怪得很,我一喊他就跑,像个小偷遮遮掩掩的。”

    “他长什么样?”电梯门打开又合上,邓栀子根本顾不上,“戴帽子了吗?”

    “戴了,穿得一身黑。我明天要去报告领导,可别真是小偷啊,教室里的电脑很值钱的呀!”

    邓栀子一边附和女工,一边向她冲着喊的方向追去,明亮的长走廊,空空荡荡的。

    除了日光灯落下明晃晃、刺眼的光芒,什么也没有。

    她再也忍不住,对着廊道大喊:“我知道是你在,别躲了吗?你出来,出来!”

    微弱的回声回荡,一间教室的门缓慢打开,一个不高,清瘦的男生走出来,一脸的不可思议,“学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上个月向他表白的男生,邓栀子严厉地质问他:“你偷跟我多久呢?”

    男生向后退,被发现后吓到了,“没……我没……”

    声音还在廊道回响,人却早就逃得没影了。

    对着空荡的怔了半天,邓栀子缓了口气,胡乱地抓了把头发,闷了一肚子自找的委屈。她怀疑自己得了臆想症,推翻了之前的所有猜测。

    回公寓的路上的香樟道上,树叶枝繁叶茂,飞蛾缠着街灯旋转,一片鹅黄洒满水泥地。邓栀子走得很慢,内心无限惆怅。

    她停在路灯下,盯着光和几只蛾子,眼睛酸涩。

    她觉得,从前她就像只飞蛾,绕着光飞旋,她试想带走光,所以用力去拥抱,当靠近时才发觉那是团烈火,她被灼烧得残败不堪,九死一生后又企图再次靠近。

    她内心真实的渴望,她自己都不敢面对。

    原以为时间能冲淡,可是我发现我真的忘不了。

    收到消息时,邓雅不明所以,回了一串问号。

    忘不了池方彦。

    邓雅回的问号多了一个,他回来找你了?

    没有,但我总感觉他就我身边。

    忙了一天,邓雅很困,没精力帮她分析问题,随手回了句,那你喊他一声,不就知道了吗?

    温热的泪水挂在眼角,这是什么馊主意啊,邓栀子蹲下,埋着头继续给邓雅发消息,事实上,他离得很远,听不见的。

    邓雅打着哈欠,最后回了句,快谈恋爱吧,谈了就不乱想了。你脑子快出问题了。

    不用再聊下去了,没人能理解她,邓栀子关上手机。

    苦闷、酸楚和思念,变成泪水一颗颗落下来。

    —

    躲在樟树后的人影动了动,池方彦担心她,走出来。低吟的虫鸣和风吹树梢声中,他听到断断续续,被揉散的细碎呼唤,拼凑起来是他的妹子。

    池方彦继续放缓脚步,轻轻走到邓栀子身边。

    他伸出的手,犹疑不决地停顿在空中,最终,像一朵飘忽不定的游云,有了方向和目的,落到她的额上。

    她的头发很凉,头发下的肌肤却发烫。池方彦指尖移动,微凉、发热的触感,让他喉咙哽住,眼眶也随着湿润。

    细小的动静惊动她,邓栀子仰起头,眼前的人让她误以为又是不真切的幻觉,直到她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的逐渐攀升的体温,才肯定一切从不是虚无,和她的心跳一样真实。

    “我听见你喊我名字。”他顿了顿,“我就出现了。”

    邓栀子抽回手,脸转到一边,本来还想嘴硬,但她想自己感情妥协了,“那你怎么才出现。”

    在这之前,她就在呼唤他了。

    池方彦反牵住她的手,将她牵起,“我一直在来的路上,只是走得太久了,才来晚了。”

    邓栀子再次抽回手,紧抱在胸前,不敢直视他,“那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表情微怔,带着探寻的意味回答她,“和你呼唤我的目的一样,无非是太想你。”

    沉默降临,他很高兴她没反驳他。

    原来她和他的想法一样。

    邓栀子肩膀一缩,咸味的眼泪落进嘴里,“让我确定两件事,第一件,你和那相亲对象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保证。”他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大胆又坦诚。

    邓栀子斟酌片刻,接着问:“第二件,这次你不会骗我了吧?”

    池方彦皱紧眉,仿似在思量,“如果骗你有好处的话,我会考虑……”

    他话还剩一半,邓栀子转身就走,池方彦追上去,从后面卡住她手臂。

    “你知道我怕惨了,你居然还敢……”她没力气说下去,低下头咬紧嘴皮流泪。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怎么舍得骗你呢?”

    他捧起她的脸,将她眼下的泪水抹掉。不管从前如何,这一次,他是带着百分之百的真心和爱来的。

    邓栀子想再次询问他,但他笃定的眼神在一遍遍诉说着答案。

    如果人生有一道道难题,她相信他会带着她去解答。

    他就是答案本身。

    夜往深入赶,露水越来越重,肌肤被风吹得起了层褶,血管里的血液却每一滴都方寸大乱,鼓动燥热。

    唇齿紧紧相依,难舍难分。

    这个缱绻缠绵的吻结束后,邓栀子才意识发生了什么。他忽然就吻了过来,她顺势抬头,张开嘴,自然又热烈地回应他。

    这个吻像场练习多遍,首次登台的演出,他们配合地默契无比,但又紧张不安。

    邓栀子一张脸涨红,胸口轻轻浮动,靠在池方彦肩膀上,问道:“你清楚你刚才吻的是谁吗?”

    池方彦手微微用力,将她与自己贴得更近,“我未来老婆。那个撵了我千八百次,我还死皮赖脸,耍尽花招想追求来当老婆的人。”

    他含糊其辞的蜜语并没有笼络她,邓栀子将他推开,手背身后,“我不吃这套。”

    她挥了挥手,往樟树道尽头走。

    月光和灯光交融,铺满了一地的黄。他们十指交缠,踩着夜色踏月而归。

    初夏的这条路,樟树枝叶繁盛,紫薇含苞欲放,隐藏的几株栀子吐露香甜的气息……在夜晚,伙同月光,它们更加大胆,展出出盎然的生机和活力。

    邓栀子抬头望过去,看到他专注地直视前方,在这个清爽的夏季夜晚,她心跳鼓动,按捺不已,接下来的路很长很长,她那么幸运地可以和他携手而行。

    池方彦扣紧她的手,侧头对她一笑,空荡许久的内心被慢慢填满。

    他终于得偿所愿。

    -正文完-

    《怀揣月亮》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