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玉寻到的这棵灵犀竹并非真就生长在北邙山上,而是横生在从极渊北岸峭壁上,距离地表约莫有七百多丈。但从极渊峭壁光滑如镜,且从极渊具有类似于弱水河的特殊性质,其上落羽不浮,飞鸟难立。

    除却像天鸟与黑煞流云蛟这类的顶级妖兽,寻常生灵根本无法跨越。铁公鸡便利用自身在铁山族中的地位,命人从北邙山开凿了一条地道,直通那灵犀竹横生之处。单是这条地道,就耗费了近十年。

    跟着铁公鸡穿越地道,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见到了那棵灵犀竹。峭壁横生,几乎悬在从极渊半空。

    这棵灵犀竹亦是圣光缭绕,飞云流乳。单从外观来看,却是比竟陵山中那颗高大不少,足有七节之多。

    江释取出那玉钵,如法炮制。那冰魄寒蚕爬到顶端开始贪婪的吸收阴魂,很快就结出蚕茧。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颗灵犀竹蕴藏的阴魂太过庞大,寒蚕结茧完成尚未完全将其吸干,于是蚕蛹继续成长下去,眼看就要破茧成蝶。

    他一时惊慌失措,回首去看铁公鸡,却见他好整以暇,似乎早料到这般结局。

    “再不阻止,可就功亏一篑了。”他只得出声提醒,铁公鸡却道:“莫慌,且让它催生,我自有办法。”

    江释将信将疑,却并不认为世间有谁可以留住溯光,但此刻也别无他法,毕竟世人无法靠近尚且存活的灵犀竹。

    那蚕茧逐渐变得通体奶白,并开始有所膨胀。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寒蚕破茧,也是看得格外仔细。完全没有注意到,始终站在他身后的铁公鸡,一双精明的眼睛不看那蚕蛹变化,却死死盯着他这个普通人。

    溯光终于挤破了蚕茧,针扎着露出触角,而后将整个身体也挤出来。它甩了甩全身,奋力张开翅膀,七彩流光瞬间照亮了眼眸。

    那充满生机的绚烂色彩震撼人心,人世间绝对孕育不出这等圣洁优美的灵物。它扑闪着蝶翼,缓缓飞起,而后嘎吱一声,将身前幽暗空间撕裂,裂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嘴巴一样,露出里面扭曲的夜空。

    蓦然一个惊雷落在江释脑海,断空法决立时窜了出来,他随手一挥,凭空划出另一道撕开空间的裂缝。

    铁公鸡惊诧骇然,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江释双手,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转瞬又露出失望的表情。

    而这时,溯光半截身子已然钻进断空,几乎就在它准备逃之夭夭的瞬间,九根细如银针的光杖将它牢牢钉住,紧接着被一只暗黑的龙爪硬生生又扯了出来,落入铁公鸡掌心。

    江释回身望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早就料到铁公鸡修为不低,却也想不到如此高深。莫说铁山族,就连人族魂术师能达到这个境界的也是屈指可数。难怪看不出他魂力深浅,却原来高的如此离谱,连溯光都能赤手抓住,倒是白担心一场。

    也就在他失神刹那,另一只暗黑龙爪手正中胸口。他还来不及惊诧,整个人就已经从那暗道飞了出去,落入从极渊深不可测的深渊巨口。

    无法抵御的吸力顿时将他拉入无底深渊,他在急速下落的过程中,更是难以置信的遥望铁公鸡,却只见他再度失望的微微摇头,随后拂袖欲走,却突然又站定了。

    而后,一道白影从他身边闪过,径直跳了下来。铁公鸡惊呼一声,似乎想要挽救,却只留下一片衣角。

    那是个玉面寒眸,冷若冰霜的女子,雪白丝裙因急速坠落而猎猎飞扬。

    看清她面相的刹那,江释心中的惊诧竟是比被铁公鸡打落万丈深渊还要无法言说。这一路纷乱到无法解释的事情太多,却没有一件能比得上这女子纵身一跃。

    “你疯了吗?”他脱口而出,那女子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冷漠,她探出手来,竟是迫使自身下落的速度更快,转眼就拉住他衣襟。

    她试图施法腾空,可惜这里是从极渊,莫说腾空,想往上伸出根手指也是万难。

    眼见逃生无望,她随即抽出魂器,辉光冷寂的曲折剑刃扎上峭壁,划出耀眼的火花。但两人都没想到,以九曲霜绝神兵之利,竟不能刺破峭壁。

    黔驴技穷,洛水也只是稍稍蹙起秀眉,就这么跟着他,一路跌入深俞十万丈的从极渊底。好在两人都还有些修为,落地之前各自施展神通,至少没被直接摔死。

    从极渊谷底幽暗无光,就连炽火燃的光芒都无法照亮浓厚的迷雾,倒是九曲霜绝上清冷的辉光,略微还有些照明效果。

    借着这点光明,勉强可看清三步外的景致。谷底堆满了森森白骨,却是比竟陵山万兽墓穴还要阴森可怕。那些兽骨也更为巨大,单是有些树立起来的肋骨就长达数十丈,有些腿骨更是比地母大殿外的那些石柱还要粗壮。

    遥望着高空幽邃的苍穹,江释万念俱灰。连老秃驴都说从极渊等同于人间地狱,看来是没机会让阿离收回成命了。

    “寻死也不选个好地方。”他长叹了口气,懒洋洋坐在旁边的骨架上,侧目去看洛水。胸口被铁公鸡偷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不过比起眼前处境,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洛水仍不答话,美目四顾,看样子还想找找有没有出路。她根本就没把江释看在眼里,似乎这谷底只有一堆白骨。

    明知自讨没趣,江释也懒得再问,现在去想她跳下来是为哪般,也毫无意义。

    万籁俱寂,连风都没有,只能听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他没来由暗自想着,这跟着跳下来的若是风铃该多好,至少不会这般尴尬。

    想到要与这个冰雪美人埋在一起,顿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只怕腐烂了变成白骨一具,在她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你不想与我说两句?”他还是没忍住,这样无声无息的对峙着实太难受。

    洛水回首瞪了他一眼,冷道:“你想说便说,与我何干。”

    碰了一头钉子,他仍不死心,又道:“你堂堂玄武王掌上明珠,不愁吃不愁穿,何故寻此短见?”

    九曲霜绝刷的一声抵住他喉咙,冷冽的寒气瞬间侵入皮肤。他立刻举手投降,赔笑道:“莫生气,我不问便是。”

    洛水肃然道:“上次你救我一回,今次我还你一命,从此恩怨相抵,再无瓜葛。倘若你再敢胡言乱语,定斩不饶。”

    剑尖划过咽喉,割断一缕青丝。洛水抽剑后退,瞬间又回到原地。

    江释咽了一口唾沫,原来她就是为了这些琐事,倒也傻的可以。难道这便是说书人常说的,大丈夫英雄救美正气浩然,小女子无以为报嘛,只好以身……

    忽见洛水愠怒的表情,他硬生生咽下最后两个字。这美妞说不准会他心通,又心狠手辣,可不是开玩笑的,真个惹毛了,当真会一剑了结了他的小命,还是悠着点好。

    此刻静下心来,许多疑团顿时漫上心头。

    猜不透温良玉为何定要置他于死地,铁公鸡出手偷袭时,他下意识就认为是洛水指示,可紧接着她就傻乎乎跳下来证明清白。想必她早知铁公鸡会暗下黑手,只是没来得及阻止,才会发生后面的事。

    可他也就得罪过洛水,想他初到北域,又怎么可能招惹温良玉这种大人物。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包庇林焕这一条罪状。但温良玉要杀他易如反掌,何须如此费心。

    他与青鸾、侯大宝交过手,深知这两个人的修为都在他之上,随便哪个都能轻易杀了他,更别说还有苏秦那个首席大弟子。

    想不通其中缘由,只好又硬着头皮去问洛水。

    “我救你只为私情,至于你犯了什么罪,去问温良玉便是。奉劝一句,这里已不再是你追梦的地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留下这串冰冷的言语,洛水便不再理他。

    他也只是微微苦笑,你是怕我留在北域会坏了你的名声吧。

    转念一想,能不能出得去都是问题,何去何从也是后话。抬头见洛水越走越远,全然没有要招呼他的意思,又恼她擅自跳下来寻死,便气道:“看样子你我多半是要埋骨于此,管那些世外纷扰也是无用。不过你这美女救英雄的壮举着实漂亮,传出去定是一段佳话。”

    洛水回首瞪了他,沉声道:“大可放心,我自会带你出去。若不能,便赔了这条命给你,可也公平?”

    望见她凌厉目光,江释顿觉心惊胆战。这美妞不仅修为高得离谱,一身冷寂的气质也是不怒自威,令人望之生畏,那眼神更是比她手中的九曲霜绝还要犀利,杀人不见血。

    他一时也不敢再乱说话,只在黑腹里嘀咕:“长得漂亮有屁用,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不如柳巷花魁那般迷人。如这般冰雕的美人,抱回家暖不得床不说,就连多看两下都觉伤眼。先前还费心诅咒你嫁不出去,如今看来不消诅咒也没人敢娶你。”

    洛水哪里晓得他心中那些龌龊想法,只顾提剑沿着峭壁向前寻觅,谷底妖兽骸骨满满铺了一层,却是不见半个生灵。莫说兽类,就连草木昆虫也不见踪影。她也不管那嘴欠的小子跟过来没有,就这么一路寻了下去。

    忽听前面传来阵阵稀疏的声响,她顿时心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