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前面无河,好在后面有山,不然那些村民也不可能拖家带口还带着尽可能多的行李顺利地避到大山深处。

    山,说是大山,其实不大,但作为卧龙阴山山脉的支脉的支脉的支脉,它也继承了卧龙阴山的一贯山势,南缓北陡,树高林深,枝蔓纠缠,猛虎毒蛇,绝对不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但村民为了避过莫止戈一行,无论是孤寡老人,还是垂髫稚儿,都集体躲进山中,而莫止戈一行为了摆脱困局,返回辽东,无论愿意与否,也不得不向深山行。

    莫止戈孤身一人站在一座民房上,背对着宇文枭,漠然看着脚下,身后血光成环,华丽却又内敛。

    众武夫在一开始的纷纷扰扰之后,在王稻一行的镇压下,终于安静下来,一些生性嗜血好杀之辈更是一脸狰狞,满面凶狠,凶神恶煞。

    莫止戈摸了摸下巴,眼神冰冷,放在腰间的左手更是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怎么样?”一道沙哑中略带磁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武媚娘一摇一摆,摇曳出道道动人的风景,款款走到沈锋身后。

    莫止戈霍然回头,看着怀抱白猫的红袍女子,眸光如电,寒意如冰,片刻后,忽而展颜笑道:“什么怎么样?”

    武媚娘右手轻轻将额前发丝撩起,悠然笑道:“万千罪业尽归你身感觉如何?”

    莫止戈笑意愈发醇厚,伸手指了指女人身前那对峰峦,语气轻佻,“呼之欲出。”

    武媚娘俏脸陡然染上一层红晕,越发明媚动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意外。

    莫止戈与其擦身而过,平平淡淡地留下一句话,却让武媚娘哈哈大笑。

    “我的心情,你不是看出来了么?”

    笑着笑着,武媚娘捧腹蹲下,笑声渐低,如白玉瓷般的脸蛋却有两缕泪痕悄然流淌。

    “人啊,总是自私的,哪有什么好人!哈哈!”

    房下,成氏兄妹携手而立,身后蹲着风流云,风流云旁边,张山雄靠门而倚,双手抱胸,四人“看”着沈锋远去,神色复杂。

    “妹妹,你会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

    “嗯!”成晨双眼紧闭,却一直都在“看”着沈锋的身影,轻轻回应。

    张山雄看了风流云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莫止戈默然前行,如武媚娘所见,他现在的心情可谓矛盾至极。一方面,因为风流云那样的人存在,也为了胜利地返回,他把一切罪孽担下,虽然没有后悔,但心里终究难免有几分沉重。无论有多少华丽或者正义的借口,屠杀平民终究是屠杀平民。但是,无论怎么说,他好歹有几分献身,或者说牺牲的光荣之感,但却亲眼看见某些人一脸嗜血贪杀之相,他心里却难免怀疑自身的选择。自己将罪业担下,有意义么?由此则会引申到另一个连莫止戈也不愿意轻易思考探究的问题。

    风流云的选择证明了人性本善,那么那些嗜血之人的选择又证明了什么?人性本恶?

    而现在,如果宇文枭潜前来,这些村民可能还不会受到太大的波及,如果宇文枭不来,他沈锋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阻止那场屠杀呢?

    无论是泄愤,还是为了杀人灭口,或者是为了激起手下的凶气,他也没有立场阻止,但如果不阻止,与风流云的离心离德又在所难免。

    但无论莫止戈心中如何纠结,时间仍是缓缓流逝,不以其意志转移。

    大山近了。

    村民近了。

    屠杀近了。

    莫止戈抬起头,隐隐可见那些惊慌失措,乱作一团的村民,也可以看见某些莽夫嗜血的凶狠眼神,甚至随意扫过甚至可以看见某些人眼里淫秽的光芒。

    本来百余骑中,大部分人说好听点是江湖好汉,绿林豪杰,不好听点,就是强盗流氓,土匪凶徒。又能期待他们会有什么高风亮节,温良恭俭?

    而且,屠杀的决定可不是他们自作主张,而是军令。

    军令,多么好的借口!

    莫止戈视线可见,有人已经咧开大嘴,哈哈狂笑,右手扬刀,狂奔前往。

    “我先来个开门红!”叫嚷如雷,轰然炸响,更是让莫止戈眉头紧皱。

    “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一声佛号响起,如寺庙古钟,中正平和,清越悠扬,定心宁魄。

    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白衣小和尚悄然出现在大汉前进的方向,双掌合什,面透金光,无尘无垢,恍若罗汉临凡,凛然不可侵犯。

    大汉一声嘶吼,一刀挟带风声,狂暴斩下。

    他已经无路可退,只有拼命向前。

    和尚却是满脸惊骇,身影一闪,已在四五余米之外,在避开那一刀时还大声叫嚷道:“道士大哥,你不是说没事的么?”

    众人一脸愕然,完全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小和尚明显宝相庄严,根骨更是不俗,便是说是罗汉下凡,金刚降世也有人信,怎么被普普通通一刀就被砍成丧家之犬了?

    王稻看向沈锋,却意外地看见其嘴角竟然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由悚然一惊。

    此时,一声长叹似从九天垂落,荡气回肠,却又如黄河九曲十八弯,百转千折,萦萦绕绕,不知其源,不知其止。

    一个年轻道人蓦然出现在大树之顶,脚踩枝叶,不摇不晃,身着最常见的青色道袍,面容清秀俊逸,自有风流倜傥,头束道髻,袍袖招摇,仙风道骨莫过如是。

    年轻道人长叹之后,左手负于身后,右手于虚空随手比划,铁笔银钩,横竖撇捺点,道道清光于指间流出,在空中勾勒成痕,淡而不散,点点清光如萤火,忽而在东,倏而在西,流窜飞舞,飘忽不定,却始终围绕在其手指划出的痕迹周围,神秘玄奥,如点点星辰,璀璨灿烂。

    道道清光模糊不清,仔细看去却可以看出是一个小篆体的“封”字。

    符箓成形那一刻,威压如铁幕,铺展开来,如山似岳。

    虚空气流似乎阻塞凝滞,又如黑云压城,令人艰于呼吸。

    当时符法乃有三种,一种事仿照天地山川,日月星辰而成的天符,一种是摹花草虫鱼之形,取万物之神而构的灵符,最后一种则是先贤古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而创造的众人之符,亦称文明之符的人符。此类符往往以博大精深的秦时小篆文或远古时期的甲骨文为基,再注以自身精气神意,构建成符,往往有一字成谶之能。

    而年轻道人所施的正是三种符法之中最易入门,也是最难精通的人符。

    “嗯?”莫止戈身影蓦然一闪,王稻只感觉眼前一花,沈锋已经出现在十余米外,再定睛看去,其已经来到那个一马当先的大汉身前,长身而立。

    “云风,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