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的时候,虽然精神好了很多,但仍感到浑身没有力气。这一觉睡得昏天昏地,连梦也没有做。我坐起身来,碧瑶早已经睡了,不过这个时间要是不睡反而很奇怪。四周很黑,望了望窗外,倒是皎月一轮。忽然想起此时正值上元节,正是赏月的好时节。再看外面,夜风习习,祭司殿中的各种奇花异草月光下极有韵律地摇摆起来,似乎可以嗅见它们散发的阵阵幽香。我不禁精神大振,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披上衣服走出房外。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空气不是一般地清新,不禁露出笑容。从未见过如此夜深时分的祭司殿,景色竟也如此美丽。我慢慢地在庭落中踱步,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当时刈差给我讲祭司一族家史的地方,也是我听到刈差的笛子那可恶的魔音的地方。当时没有看出来,要是没有什么其他讨厌的人和讨厌的声音的话,这个地方的景色还真是挺好的,我不禁扬起嘴角。

    刚笑到一半,我的笑容就僵住了,脸上顿时布满黑线。这笛音,这身影,不是刈差又是哪个?大半夜的,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地方听到这支笛子的声音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我还是先闪为妙。下完结论,我立刻回身准备走人。

    这时笛声忽然停住了,身后传来刈差带着讽意的声音:“既是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啊?苏正直?”

    我顿了一下,嘻嘻笑着回过身来,对刈差说道:“不是见你正忙嘛!所以没好意思打扰。”

    刈差坏笑道:“这么晚了出来乱逛,就不怕找不到回去的路吗?”

    我脸一紧,不就是方向感差点吗,至于像抓住我的什么把柄一样吗?似乎每个人都可以嘲笑一番一样。我哼了一声说:“反正不劳你费心!”

    刈差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放下笛子,向我走过来。“今日是赏月的好时候。反正也闲来无事,不如跟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吧!”说完坐到我旁边的一处石凳上。

    我瞥了他一眼,在他一侧找了一处石凳坐下来。

    今天的月亮的确很圆很亮。从来没有在这么安静的夜里凝视这样一轮月,此处月华,奔放不失温婉,别具风情。我扭过头看了看刈差的侧脸,果然跟唐风一模一样。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如果说刈差跟唐风长得相似是巧合,那么杨洋跟我那个同桌也那样相似,这还是巧合吗?是镜像世界吗?像镜子一样,每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都有对应的一个截然不同的身份?那么,这个世界里有另一个我吗?我在这个世界又是谁呢?想象着看见另一个自己的情景,我忽然不寒而栗。如果有一天,看见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么,就是这个人的死期到了。脑海中忽然想起曾看过的这样一句话。

    我就这样若有所思地看着刈差的侧脸。我几乎没有什么好友,而唐风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虽然经常互相嘲笑攻讦,但是我知道他其实是很善良的家伙。能受得了我这种人还能成为好友的,不都是些好心到极点的家伙吗?想到这里,我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唐风怎么样了?还有其他人。我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一定把我淡忘了吧!时间是忘却一个人最好的武器,这就是最悲哀的真相。

    刈差可能终于受不了我的目光,忍不住也扭过头来,奇怪地看着我,说:“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

    我马上把视线移开,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月,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顿了一下,问道:“你说这里是你最喜欢的地方。在我看来,这里景色虽美,倒也算不上是祭司殿最好的地方啊!”

    刈差笑笑,说道:“小时候不开心了就常常来这里,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吧!”

    “你还有不开心的时候?”我还真是想不到这个轻而易举就能把别人(比如说可怜的我)惹得无比火大的人自己还能有不开心的时候。

    刈差略带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忽然反问:“苏正直,你说大祭司一族可以尽揽大权,千年来世世代代顺利地沿袭下来,是什么原因?”

    “呃?”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并没有想出原因。“我怎么知道?难道是祖坟选得好,关键时候冒青烟,祖先庇佑?嘿嘿。”这种政治性很强的问题,我一向没有什么研究。

    “果然让你偶尔正经比拿根绳子逼你上吊更难。”刈差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不禁让我再次冲他翻了几个白眼。“你可知道,若换做别人,刚才那些话早已经可以让自己死好几次了。”

    我无语地叹口气,要杀我,他恐怕早已经动手了。不过我还是满脸虔诚地说:“知道知道,您老人家的大恩浩浩荡荡。现在可否不吝赐教一下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虽然我根本就没有兴趣知道别人的家族史。

    刈差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装得半点不像。”接着说,“祭司一族可以顺利传承,除了上乘的法力,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世代单传,每一代都只会有一个男丁,不会再有其他的传人。这个男孩子一出生就会得到最严格最好的培养,直到成为一个合格的大祭司继承者。”

    我点点头。这样的确可以保证祭司继承人得到最强大能力的同时,也避免了由于争权夺位造成的内耗。可是……“可是,谁能保证,每一代祭司的后人只会有一个男孩?万一有例外怎么办?”我在心里暗暗复习着生物课学过的遗传学。

    “这一点是当时祭司一族的祖先与神定下的条件,所以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的确出现过例外。”

    条件?什么条件?刚刚出现的疑惑又被刈差后一句带来的更大的惊讶压下去了。

    “期间有一任祭司,他的妻子竟然先后诞下了两个婴孩。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祭司去请求神的明示,月神却不再见大祭司。甚至有人开始相信这是一个凶兆,预示着祭司一族将要衰弱下去,江山也要易主了。大祭司虽然努力安抚人心,但是依然阻止不住人群中渐渐蔓延的流言与恐慌。最后,为了中止这个局面,他终于决定提前在两个孩子中间选出继承人。而落选的那个孩子,按照当时的说法,因为他的降生带来的骚乱,所以被视为是不祥的象征,他将被放弃。”刈差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仿佛陷入某种回忆中。

    “什么叫……放弃?”我艰难地问出这句话,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很吸引我。

    刈差好像没有听到我的问题,继续讲:“其实选出继承人并不难。因为大家早就发觉,那个年纪小的孩子虽然已经四岁了,但仍然停留在两岁时候的模样。时间好像在这个孩子两岁那年凝固在了他的身上。两年来,那个孩子只跟在哥哥身边,只是面对哥哥时才会露出笑容。甚至在父母身边时也总是显得沉默而孤僻。他的哥哥虽然只是六岁的年纪,却已经表现出惊人的法术天赋,举止间也有了让很多大人也自叹不如的风度与智慧。关于继承人的选择结果也就一目了然了。那之后,果然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没过几年,大祭司与他的妻子都去世了,他们的大孩子继承了祭司的身份。”

    刈差的讲述戛然而止。我却意犹未尽,似乎有诸多疑问,却理不出个头绪,也不知从何问起。明明有不好的预感,我还是问:“那个落选的孩子怎么样了?”

    刈差脸色一黯,勉强笑了一下说:“你说会怎么样?那个孩子……死了。”

    虽然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我的心还是颤抖了一下。我看了一眼刈差,他的脸色很不好,非常不好。这忽然让我失去了问任何问题的兴致。

    我故作轻松地说:“干嘛这么沉重?搞得跟你的亲身经历一样。其实,有时候,死亡也是一种解脱不是吗?再说,正是因为死亡带来的诸多遗憾,我们活着的人才应该学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刈差看了我半天,终于笑了,依然是惯有的不屑神情,却让我安心了不少。他说:“得了,苏正直,我还不需要你来开导我。”

    我轻推了了他一下:“我说,招惹我就能让你心情舒畅吗?”

    我的动作有点大,结果放在衣服口袋里的一串铃铛掉了出来。一声清脆的响声,让我忽然记起白天逛街的时候我好像还买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我从地上捡起来,弄干净。

    十六个小铃铛串在一起,发出缓缓流动的好看的光彩,买铃铛的人说是因为上面附着了法术,这一串铃铛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寓意是“不离不弃”。当时我倒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因为觉得很漂亮,当个手机链似乎也不错,虽然手机现在也不能用了。更重要的是它很便宜,于是就买了下来。现在在月光下看越发显眼起来,看来还真是买值了。

    “这是什么?”刈差皱皱眉头,看过来。

    我拎起来给他看,得意地说:“怎么样?好看吧?”

    刈差细细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不过我还未读懂,就消失了。他点点头,说道:“是挺好看的。不如送给我吧!”

    他这句话倒是让我吃了一惊。还以为这厮会不屑地哼一声,然后一脸讥讽地说:“不过是无知小女孩的玩物罢了!”没有想到,他不仅说好看,还要求我送给他!难道他背后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嗜好?我很邪恶地想。我目光复杂地望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他有点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视线,说道:“怎么?不愿意吗?那就算了。”

    完全想不到会看见刈差这副窘迫相的我几乎要仰天狂笑三声了,不过我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想一想,自从来到这里的确一直在接受刈差各种帮助,现在他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要这一串铃铛而已,我没有必要太过矫情。

    我把铃铛递给他,说:“当然没有问题。”

    刈差接过去,笑了笑说:“我既然拿了你的东西。你想要什么就说吧,当我回赠你。”

    我难得认真起来,说道:“我在这里吃的用的都是你的,再说这买铃铛的钱还是你分到碧瑶那里去的。我怎么还能要你的回赠?”

    刈差听完我的话,好像是第一次完全没有露出讥诮的表情,“那是两码事。说吧,苏正直,只要是可以送给你的,都可以。”

    这倒是,若论钱财,刈差自然是不在乎的,不过,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东西。若论愿望的话,倒是希望他放了路南非。可是除非我真脑残了,会说出这种要求。想了一会儿,我笑着说:“那你给我一个承诺吧!”

    “你说什么?”已经做好大出血准备的刈差有点惊讶。

    “或者算是一个特权。那就是,”我收起笑容,“从今以后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刈差。任何人再也不准这样称呼你。”

    “这算什么特权?”刈差似乎还是有点不明白。

    “其实你做到这点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你贵为大祭司,一般人自然不敢随便直呼你的名讳。不过,还有皇帝,月神,甚至那天那个叫月奴的女子都可以直接喊你作刈差的。我希望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可以吗?”

    “这一点我自然可以做到。不过为什么想要这样?苏正直。”

    “只是想要这样一个承诺,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又努力去遵守的约定。也算是让我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去信任你的理由。”我望着刈差,又露出笑容。

    刈差愣了一下,也笑道:“原来是这样。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说完,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给你这样的特权。从现在开始,苏正直,只有你可以这样直呼我的名字。”

    用一串铃铛换这样的约定,也算是值得了吧!我默默地想。忽然发现天渐渐亮了,一抹红晕在天边渐渐露出来。“刈差,天亮了,我要赶快回去做好准备。要不然碧瑶发现我一夜不在又要问东问西地瞎猜测了。”说实话,很久之前的那件事情让我并不想让碧瑶知道我跟她的主人在一起聊了一个晚上。

    刈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忽然故作惊讶地说:“哎呀!你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我闷声低吼一声:“当然!”说完无视刈差的表情告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