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风似乎没了往日的和煦,处处透露的是阴冷刺骨,到了子夜基本上该灭的的灯火已经全灭,能算是明亮的只有区区几家而已。

    油灯底下的师徒,正用篝火煮着粗茶,裴松一边专注地掂量着将要熟的茶,边问道:“你现在住哪里?”

    这个时间和天气,喝杯热茶还是挺不错的,茶还没有开,但闻着它那浓淡相宜的气味,云稹困乏的脑海里顿时一清醒,道:“崔昊那里。”

    裴松默不作声,没有说什么不许之类的,也没说甚好许可的话语,迟迟地揭开了滚沸的茶水,略有深意地说道:“稹儿,其实有时候人和水差不多,就像此刻它的本质还是水,但他却冒着沸腾四溢的是飘渺的蒸汽,偶尔蒙蔽了人的双眼。”

    ……

    云稹反复几次在心里回味着师父的话,总觉得他是话外有话,不解其意地问道:“师父言下之意是……”

    裴松无奈地笑了笑,信手倒了两杯热茶,徐徐嘱咐道:“你啊!以后看人得望透看,崔昊现在一心要在朝廷内部掌权,所以难免会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为师以你们兄弟情谊考虑,还是不要走的太近。”

    两人的夜谈顿时陷入僵局,任由热散茶凉,云稹苦笑着拾起了眼前的苦茶,只得岔开话题道:“师父,咱们这边现在的情形如何?”

    自从邓州城破,李唐见事态紧急,又使出了他们那些老套的伎俩——攻必用退则弃,天门是这样,李克用的沙陀兵也不例外,现在只好在这里等着……

    云稹大感好奇,犹豫再三后问道:“等?师父,这里有什么可等的?”

    据探子相报,黄巢南下之后,其所作所为实在异常,为师预料迟则一年快则数月,他定会挥师北上前来攻打长安。

    裴松又在火盆里多加了些柴火,伴着噼里啪啦地燃烧声音,说道:“这些,你可能来的晚不知道,正因如此为师才和你师尊商议后,准备留宿此地。”

    师尊也在这里?

    望着云稹一副像是很急促的样子,裴松不解其意,起身在木板墙面上咚咚地敲了起来,没多长时间,那木板像是从隔壁被起开了似的,径直向上竖起,墙面上已空出了容人身通过的空门。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伴着说话声中的怒气,公孙轩披着一袭单薄的皮袄,手里还拈着灯盏,略有责备地说道。

    云稹和他相见也有些勉强,但是出于天门的长幼尊卑礼数,他还是恭敬地道了句:“师尊。”

    公孙轩仔细瞅了一眼云稹,确认他没认错后,悠然坐了下来,重新煮起茶喝,道:“你小子心里还在生老夫的气,是不是?”

    云稹暗想,所有的话和事都被你说完做尽了,我还能说些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哼!

    公孙轩本以为云稹会向自己认错,但万万没想到他竟冷漠不语,空将他晾在了两辈人的眼前,不由冷哼连连。

    眼见他们两个还在为年前的事情呕气,裴松夹在两人中间更是为难,道:“稹儿,你刚才不是说有事问你师尊吗?现在愣

    着干嘛,晚些时间他怕是要睡下了。”

    哪个有事情问他了?没来由地师父也怎么说起了瞎话,他不经意间伸手触碰到了他背上的包裹。

    天行剑,不,现在应该说是两把天行剑,他也似乎真的有必要向公孙轩请教了。

    “师父,你不说我还真忘了,你们先看看这个东西。”

    云稹一边说话一边打开了背上的包袱,两柄寒芒光剑豁然显示在三人眼前。

    “这是……怎么会有两把?”公孙轩皱眉惊讶道。

    裴松则翻来覆去地掂量着两把剑的构造,质地等等,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两者竟全然相同,一时真是真假难辨。

    “稹儿,这把剑怎么来的?”

    公孙轩拾起了其中一把,好奇地欣赏之余问道,言语之际丝毫没了刚才的愠怒与尴尬味道。

    云稹见状,当下也只好抛却往事,给他把经过情形仔细地说了一遍,以供他参详各种缘由。

    ……

    “哎!原来是他。”

    公孙轩不经意的一句话,无疑将剩下的两人弄得稀里糊涂,他反而是一副说不出平常不过的冷静。

    机不可失,云稹当下不顾公孙轩凝神细想,径直问道:“师尊,到底是谁?如今这两把天行剑可还分的清楚……”

    公孙轩略有些不以为意,训斥道:“慌什么?这世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当然它们也不例外,就算是天和祖师鬼斧神工模仿了表面,可内在的构造终究无法改变。”

    哦!

    云稹被眼前这个怪里怪气的老人训斥惯了,秒变乖孙子般点头,好奇道:“内在区分它们,难不成真要把它们放在炉火里锻造不成?”

    公孙轩冷哼了片刻,泛着白芒的双眼,慢悠悠地道:“要不然怎样?你还想让它们自己告诉咱们谁真谁假不成。”

    云稹自忖胡搅蛮缠肯定是争不过眼前的人,还不如一切都随他计较,大不了连同真的天行剑毁了便是,何必受他的鸟气。

    “师父,你刚才所提及的‘他’是谁啊?”裴松见这两人又开始有了斗嘴的迹象,登时横在两人中间插话道。

    云稹虽暗自埋着头,但实际上却把耳朵竖的很长,生怕会错过些重要的片段。

    沉默了半晌的公孙轩再度开口,向裴松问道:“松儿,你可曾记得为师当年给你讲的衡阳归雁的故事吗?”

    裴松点了点头。

    “那是真的!”

    公孙轩长叹道:“他曾与老夫过招不敌,后来在老夫退隐后,每过之处就暗杀州官郡府,搅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只为逼迫老夫出来迎战。”

    裴松面色突然变得苍白无力,慨叹道:“徒儿记得他还有一个奇特的名字,叫做雁衡阳。想必他此次从宫中盗出这把剑,除了挑衅也就是栽赃嫁祸。”

    ……

    云稹乍听又是公孙轩引来的江湖高手,不免忍不住讥讽道:“师尊当年肯定是意气风发,玉树临风,要不然也不能让那么多人天天惦记着取你性命,直到晚年也不想错过机会,这是多大的

    仇恨啊!”

    前面寥寥几句话还让公孙轩颇有些自负,直到后来那些听不下去的话语出现,登时拍了拍屁股,从暗门越过扬长而去。

    裴松见状,不禁苦笑了起来,情知这两人间的恩恩怨怨,再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解得了的,反而有些释然,任由他们胡来。

    到了这步田地,云稹自忖也没留在此地的必要,直起身子和师父道别了一声,再也不回头地步入黑夜。

    一路在忽明忽暗的街头行走了一柱香的时间,突然在一处较为没落的府邸停下了脚步,慢慢地扬起目光向门头的匾额看去。

    刘府。

    那是前任相爷刘瞻的府邸,云稹依稀记得他刚来长安的时候,就是先到的这里,那年自己充其量就十几岁,这里也相当的气派典雅。没想到时过境迁,隔了多年再次重逢,这府邸确是如此的没落无依,连个别家收购的大户人家都没有。

    兴许是由于他们想这里不吉利吧,毕竟当年刘相一家死的死,逃的逃,这地方再好也实在算不上吉利。

    他兀自瞥了眼手中还能维持一会的添油灯笼,毅然从墙角翻了过去,他自认为发出的声音很轻,但仍是如此好像还是惊动了黑夜里的人。

    眼前不远处的一间屋子率先亮了起来,迎门而出的像是位婀娜女子,虚眼晃了几下,又转身回到了卧室。

    云稹等她再次熄灯之后,才孤身摸索着走向了起初灭掉灯火的一间屋子,在手中灯笼余光的照应下,他才看出这里是祠堂一类的构造。

    急忙转身要走,却只感觉背后眼前各起了一股阴柔的剑气,不由冷汗都冒了出来,真以为是刘府诈尸了似的。

    渐渐躲避了两人十几招后,云稹不再疑神疑鬼,借机窜入旁边那间灭而又亮的屋子,紧随着他身后两人也赶了过来。

    “谁啊!吵死了……”

    这好像是个女子的闺房,云稹暗自苦恼,此刻又逢两难之地,背负着一捆包袱立在堂上,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将要出来的柔声女子。

    后面的两人像是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出手,愣是踟蹰在门前。

    云稹只觉得床纱微动,立刻便上前扣住了女子的喉咙,向那两人呵斥道:“你们快快退下,否则……”

    四人在堂上各自犹豫了会,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云稹想走走不了,那两人相进不敢进,没想到女子反而率先笑了起来。

    云稹不解其意地彷徨道:“死到临头,你还笑得出来?”

    咯咯咯!

    那女子嘿然笑出口,道:“云稹云大侠,一别多年,没想到最后连你也做起了劫持的勾当,要是我师姐在此非拨了你的皮不可!”

    云稹听的好奇,屈身往前一看那女子容貌,连连作揖暗叫糟糕,登时放下了扣着她脖子的手,赔笑道:“诗雅,怎么会是你在这里?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住啊!”

    呸!

    雨诗雅没好气地白了眼云稹,负气坐在堂上,对门口的寒芒二使道:“两位师伯,你们下去休息吧!刚才就是个误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