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房,赵胜从头到尾,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暗里紧紧捏起了拳头。

    他知道,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二叔”,又在给自己这个“自诩聪明”的父亲下套了......

    赵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二叔的想法的,那纯粹是一种听完之后的感觉。

    虽然从赵邺口中说出的话,十分的合情合理,开出的条件,也是十分的诱人,但赵胜就是觉得赵邺是在给他们下套。

    赵胜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感觉也会有如此强烈与真实的时候。

    在历经那七日的万蚁噬心之苦的过程中,赵胜的性子变了许多,也想通了许多事情。

    由乖张变得规矩,由浮躁变得沉稳。

    赵胜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做“开窍了”,反正现在无论看到什么东西,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会下意识的去想一想前因的对与错、以及后果的善与恶。

    他觉得自己就是“开窍了”......

    对于赵家,赵胜心里只有恨,人情单薄,兄弟冷眼,甚至父子之间......都没有多少亲情可言。

    因为所有人都把精力集中在了一个叫做“修为”的东西上,便没有精力再去维护其他的东西。

    譬如“亲情”。

    ...... ......

    赵胜心里恨,却也十分的无奈。

    六年前,他父亲应赵家之邀,认赵老太爷为父,改名换姓。而赵胜,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赵家的孙子。

    虽然不太愿意,但当时的赵胜还年纪尚小,并没有什么发言的权利,只能跟着父亲一同进入赵家。

    起初几年,他们在赵家的地位还算可以,虽然说同样低人一等,但其中的矛盾也并不想现在这般大。

    可自从赵老太爷有了退位的打算之后,赵家的嫡系便开始变本加厉的针对他们。

    他无奈,是因为明白这其中的“利益”二字。

    虽然赵胜并没有这份争夺家产的心思,但他们觉得赵胜有。

    尤其是赵家这第三代子嗣中,虽然人数不少,但拥有良好资质的,也就只有赵寒和赵胜。

    于是,就算赵胜真的没有,也变成了有,而且百口莫辩。

    尤其是周围的同龄人经常会用来讽刺他的一句话:“你要是真没这个争夺嫡孙之位的想法,你就别修炼啊!”

    去他妈的别修炼!

    每次听到这句话,赵胜都想一巴掌狠狠抽过去,抽碎他们那颗嫉妒的心。

    老子要是不拼命修炼,早他妈被你们玩死了!

    “父亲,此是赵家内部的分歧,也是内斗的隐患,孩儿觉得还是......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待赵邺走后,赵胜整理了一番衣衫,从房间走了出来,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径直走到赵开面前,直接跪了下去。

    前几日因为赵胜不战而败的事情,牵连他父亲受了不少的白眼与嘲笑,他不知道如何弥补,只能用膝下的黄金来暂时赎去罪孽。

    赵开皱眉看了他一眼,寒声道:“这里没你的事,退下。”

    上次噬灵丸的事情,确实让他在家族之内丢尽了颜面,所以这一段时间,他一直把赵胜锁在家里关着禁闭,并让李护法亲自看守。

    赵胜倒也老实,总归是将那口气给咽了下

    去,没有再照以前的性子四处给他惹事。

    懂隐忍,知进退赵胜能有这样的成长,本来是让赵开十分满意的,可细看之下,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发现自己这个儿子......野心没了。

    非但如此,甚至连胆量都没了,开始变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没有了野心,没了胆量,便是没有了前进的动力,若是放在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可是在这赵家之中,或者说在整个修真一途之中,万万要不得!

    “父亲,我们当时之所以会加入赵家,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修行的功法罢了。我们现在已经得到了,六年前就已经得到了!既然我们的目标已经达到,您为何还要继续参与他们本家的内斗?”赵胜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但声音却是有些颤抖:“现在更是加上了一个斛阳太守,甚至连练气宗也参与了进来,您就别再进去凑热闹了,避嫌才是......”

    “退下!”赵开砰地一掌拍在桌上,厉声喝斥:“我这么做,为了什么?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还不是为了给你以后铺路?”

    “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呵呵......父亲啊,您是在讲笑话吗?”赵胜怔了一下,忽地凄惨的笑了笑。

    他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有些人,总喜欢在自己的野心上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口口声声为了别人,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填满那颗日益增长的野心。

    赵胜从来不觉得赵家像一个家,更不觉得赵开像一个父亲,反而像是两座巨大的山脉,压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您让我吃那颗噬灵丸的时候......也是为了我吗?”

    “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赵开恨铁不成钢的喝斥着。

    “好好好,我出去,我出去......”赵胜面色惨然。

    ...... ......

    赵胜逃一样的从赵家老宅里跑出来,他真的是片刻都不想呆在这里了。

    这个地方,外表看起来富丽堂皇如同宫殿,但其内在隐藏着的东西,却着实肮脏到令他作呕。

    “掌柜!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拿上来!”赵胜走入城内,走入一家酒楼,想要买醉。

    此时此刻,也就只能用酒,才能中和他心中的冰冷。

    “这位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想要吃酒,您还是明天再来......”那掌柜的想要拒绝。

    “你刚才说了什么?小爷我没听见!”赵胜不屑的说道。随即从怀里取出几块硬物,劈头盖脸,狠狠朝着那掌柜砸了过去。

    “诶?我说你这人,故意找茬是吗......”那掌柜慌忙躲开,正要发怒,却见那落在地上的东西,竟是几锭白花花的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将那银子一一捡起,道:“哎呦,这位客官您先坐,小店彻夜营业,要多少酒都有!”

    言罢,那掌柜屁颠屁颠取酒去了。

    世俗贪利,莫过于此。

    赵胜看了那掌柜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这些世俗凡人之所以贪利,是因为需要,是因为养家糊口,是因为上老下小不幸灾病之时,能够及时拿出银两救治。

    可是修真者呢?

    这一辈子无灾无病,这一辈子衣食无忧,既然如此,为何却要

    比世俗凡人更加的贪得无厌?

    赵胜实在是想不明白。

    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赵胜不停的往嘴里灌着酒。

    他想醉,可体内的土行灵气却一直在自发驱散着进入体内的酒精,几坛子下去,赵胜非但没有喝醉,反而被那一肚子酒水撑的难受至极。

    这让赵胜越发觉得委屈和难受。

    于是,他跑到郊外,胡乱扔着仙法,嘶吼发泄,直到将体内的灵气全部耗尽,这才重新回到酒楼,重新买醉。

    他让那酒楼掌柜在他面前扮猪跑,学狗叫,甚至将那掌柜当成坐骑,若是对方不肯,直接几锭银子砸过去,便又硬生生给那掌柜砸出一副笑脸。

    这寂静的夜里,两个人不同的笑声,不停的回荡在夜空之中,久久不断。

    “三少爷,你又在耍性子了。上次因为耍性子被别人抽的那一鞭子,这么快就忘了?”不久后,李护法皱着眉头走进酒楼之中。

    他奉赵开之命看守赵胜,一直都在远远的跟着,若赵胜只是借酒消愁也就罢了,但现在的做法,确实已经有些过火了。

    他若在不出面,指不定赵胜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忘了?好像......唉!”赵胜伏在桌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苦笑道:“你要不提这事,我还真就忘了。与那七日之痛相比,一鞭子算得了什么?我后悔啊,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忘了......呵呵,我说李叔,你知道自作自受这四个字,到底应该怎么写吗?”

    “......”李护法沉默。

    自作自受怎么写,他知道。但他更知道“分内之事”这四个字应该怎么写。

    毕竟,他也只是赵家的一个下仆而已。

    赵胜盯着李护法看了一会,无声叹了口气,伸手往怀里摸去,却又摸出七八锭银子出来,嘴里小声嘀咕着“估计最后一次放纵了”,便将银子一股脑丢给那掌柜,随即从酒楼里走了出去。

    阵阵刺骨的夜风吹过,让他略微清醒了几分。

    随后,他抬头望向不远处那座高耸的太守府,陷入沉思。

    他问李护法:“你跟了我爹整整二十年,我那个老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这个当儿子还要清楚......墙头草一样的人,值得你替他卖命吗?”

    李护法道:“救命之恩,如同再造。”

    赵胜面色怅然,幽幽道:“救命之恩,如同再造......那再造之恩,又如同什么?”

    李护法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胜这个问题。

    赵胜伸手拍了拍李护法的肩膀:“好了李叔,你回去吧!还有,我不是什么赵家的三少爷,我也不姓赵......我姓江,我本来就姓江!我,名为江胜!”

    重新拾起以前的那个名字,江胜只觉得心中无比的痛快。

    他转过身,没有再去看李护法一眼,径直朝着太守府的方向而去。

    “三......江少爷!你要明白你在做什么!脱离了赵家,就等于扔了大把的银子和灵产!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李护法忽然提醒到。

    江胜的脚步有着片刻的停顿,紧接着,便以更快的速度,没入前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