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天空放晴,青山绿林经雨洗后,愈发显得青翠欲滴。朝阳东升,映得大地一片通红。方绶衣主仆各骑驴马,格登格登来到了秋林镇西的夫子庙。这夫子庙建于驿道之侧,虽不甚雄伟,倒也颇为气派,庙堂内香烟缭绕。瓜儿道:“公子,那独孤无双武功极高,她今天若来,你真的……真的要与她决斗?”

    方绶衣充耳不闻,过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还是说道:“瓜儿,这句话你今天说了多少遍?你给我住口好不好?从没见过你这么婆婆妈妈的书僮。废话少说,跟我进庙。”

    两人将座骑系在庙外的树上。只听庙堂内传来一阵清朗的吟读声:“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双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方绶衣哼了一声:“酸不拉叽的,不知是哪个穷酸秀才在这里故作风雅?”

    瓜儿道:“是啊,这里又不是江南,什么‘人人尽说江南好’,那不是穷美吗?”

    二人话音未落,只见庙堂内急奔出一人来,满脸喜色,道:“方公子!”脸蛋雪白,下颏尖尖,身着貂皮外衣,正是沈冰雪。

    方绶衣眉头一皱。瓜儿道:“啊,沈姐姐,你也来了?”

    方绶衣似是自言自语:“原来刚才那穷酸丁就是你。”连“秀才”二字也省去了。

    沈冰雪脸上一红,道:“不,不,不是我。方公子,我已等你们好一会了。”

    瓜儿凑在方绶衣耳边,悄声道:“公子,咱们还是甩不脱她。”

    方绶衣满脸不悦之色,懒洋洋地向沈冰雪打了个招呼:“你好!”

    沈冰雪道:“是。你……你也好。”

    二人边说边已走入庙堂。这庙的正堂甚宽,正面神龛里塑着孔夫子的像,香案两侧点着两根蜡烛,虽是白昼,仍在燃着。庙堂内除了三人外,还有两名身穿富商衣着的中年游客,正在欣赏庙内的布置,听到三人的说话声,都向这边横了一眼。这两人一个四十来岁,面白微须,风采俊雅,身着黄袍,虽是大冷天,手上却拿着一柄折扇。另一人三十余岁,身穿青衫,面目清隽,一根笛子歪插在脖子后,瞧那笛子颜色碧绿,显是玉的。两人正指点谈笑,见到方绶衣,两人都是微微一怔,接着又都轻轻一笑,转过头去,不再理会。

    方绶衣大声道:“今天这庙中除了我和瓜儿外,不许有旁人。所以沈姑娘,请你给我离开。”

    沈冰雪满脸胀红,她不曾想到此来竟会遭到驱逐,一时站立当地,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

    这时那黄袍客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别理他。这夫子庙不是他的,你要留多久就可以留多久。”

    方绶衣向他望了一眼,叫道:“对了,还有你们,你们也得离开这里!”

    那黄袍客笑道:“啊哟,这么霸道。”

    方绶衣道:“刀枪无眼,等一会有一批恶人会来,激斗起来,我可没功夫来保护你们。”

    那黄袍客道:“哦?你要与人决斗?”

    方绶衣道:“不错。所以我劝你们离开是一番好意。咱们江湖上的恩怨情仇,跟你说你也不懂。你赶快跟这位沈姑娘离开的为是,否则到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黄袍客微微一笑,此时已来到方绶衣身前,鼻端耸了耸,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诡秘笑容,轻叹道:“真是香啊!”

    方绶衣一时没听清,说道:“你说什么?”

    那黄袍客双目盯着方绶衣的脸,道:“真是绝色。唉,真是绝色,令吾辈叹为观止。”

    方绶衣被他盯得心惊肉跳,喝道:“大胆!”

    那黄袍客却毫不在意,转向沈冰雪,道:“但不知这位沈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沈冰雪道:“在下沈冰雪。”

    黄袍客这:“好名字!这位公子是你的……”

    沈冰雪脸不由地一红,低声道:“方公子曾救过我。”

    黄袍客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眉唇间的笑意却更浓了。

    方绶衣道:“喂,你这人罗里罗嗦的,说完没有?快走吧!”

    黄袍客道:“但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方绶衣道:“咦,你这人怎么老……”

    话未说完,那黄袍客已截口道:“在下一向崇拜江湖豪杰,遇到少侠这样一位年轻英杰,岂能当面错过?请少侠告知在下你的尊号,使在下也因少侠而增荣耀。”

    方绶衣被他一捧,不觉转怒为喜,道:“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方绶衣,江湖上有一个绰号‘鲜衣怒马游天下’。”

    黄袍客向身旁的青衫人瞧了瞧,青衫人微微摇头。那黄袍客回头又道:“但不知贵书僮又如何称呼?”

    瓜儿心直口快,道:“我叫瓜儿。”

    那黄袍客笑道:“瓜儿?是什么瓜?甜瓜还是苦瓜?”

    瓜儿扑嗤一笑,道:“不是甜瓜也不是苦瓜,是傻瓜。”

    那黄袍客道:“看你聪明伶俐的,怎么是傻瓜?”

    瓜儿道:“跟着我家公子,我不是傻瓜也变成傻瓜啦。”她这话可是有感而发。

    那黄袍客似是深有同感,连连点头,道:“妙哉!妙哉!”

    方绶衣此时正四面察看地形,见瓜儿与那黄袍客说个不休,道:“喂,先生,你可以走啦。”

    那青衫人在颈后取下玉笛,道:“但不知方公子与谁决斗,可否见告?”

    方绶衣道:“你们懂什么?”

    那青衫人右手伸向方绶衣,道:“那方公子,咱们不打扰了。”

    方绶衣伸出手来,与那青衫人的手轻轻一握,突然觉得似有一条泥鳅从掌心迅速无伦地钻了进来,沿臂向上射去。方绶衣一怔,“泥鳅”又迅速回撤,从掌心钻出,一切又恢复如常。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方绶衣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症状已然消失,唯觉头脑微微一眩,适才这一刻好似做了一场梦。方绶衣用力睁了睁眼,那青衫人已微笑后退,坐在屋角一个蒲团上。

    瓜儿对那黄袍客已甚有好感,道:“大爷,你贵称?”

    黄袍客哈哈一笑,道:“我姓权,排行第九,你叫我九爷就是了。好,不打扰你家少爷了。”说着也退回屋角,与那青衫人并排而坐。原来他适才所言之“不打扰”,只是不再与他们说话,而非就此离开。黄袍客坐下之后,向沈冰雪招了招手,道:“沈姑娘,你过来,坐在我旁边。这夫子庙是我家的,你不用离开。”沈冰雪半信半疑,终于还是坐在那黄袍客权九爷身边的一个蒲团上。

    方绶衣眼睛一瞪,道:“什么,这夫子庙是你家的,你好大的口气!”

    权九爷道:“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方绶衣道:“虽然不是我的,但也……”

    权九爷道:“是啊,这夫子庙不是你的,而是我的。”

    方绶衣怒气上冲,霍地跳到权九爷身前,道:“你找死!”举手欲击,但手立即又放了下来,道:“江湖人不欺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今天便饶了你。你愿意在这里等死,便在这里等死吧。沈姑娘,你不听我话也罢了,但望你以后莫再阴魂似地跟着我。”

    沈冰雪满脸飞红,又羞又急,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