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持续了几秒钟,骤然敛却。

    韦世乐再次启唇,语气里满是谦逊:“其实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发现这个破绽的。当时提到接种牛痘疫苗的话题,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究竟哪里不对,我自己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在发现殷雨霁同样接种过卡介疫苗、有牛痘疤痕以后,我也一度认为她也许就是盛见明,加上种种其他证据的佐证,我几乎下了定论。直到我和小橙子再次到西点屋,想从纪婉香那里打听到殷雨霁的去向,才让我彻底意识到之前推断的谬误。”

    程小雨头顶依旧迷雾不散,直接插嘴说:“happy sir,我跟你是一起行动的,你发现了什么,我却没有留意?”

    韦世乐抿起嘴唇,露出温和的神情,让程小雨忽然很想喊一句“卖萌可耻”。

    解释的声音也是温和的:“因为角度问题和注意力偏差。当时你打翻了咖啡,弄湿了纪婉香的上衣,所以你把所有注意力放在道歉和愧疚的心情里。加上我们俩相对而坐,她发现衣服浸湿,退开一段距离,侧身的方向是右臂对着你的,所以你看不到左边。而我在你对面,恰好将她左边的手臂看的比较真切,湿透的衣服让她手臂上的深色痕迹露了出来,我趁着你道歉的时间,凑近看了看,虽然不是特别清晰,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交叉的小痕迹。那个时候,我已经对她的身份开始怀疑了……”

    “……联系以前的种种表现,我将线索整理了一遍,发现殷雨霁之所以能在玉旺达死以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完全可能是纪婉香告诉她的。纪婉香利用她对玉如萱的关心,让她出现在半山那座屋苑,引发我们的怀疑;再往前推断,殷雨霁在你们问到李益达时突然激动,恐怕也是纪婉香在更早前有意无意地对她吹过耳边风,让她意识到李益达与凶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她又特意透露殷雨霁认识huse的消息,让整个骗局看起来层层递进,所有伪证都相互依存,看起来有条理有逻辑。只是鉴证之父罗卡曾说过,凡走过必然留下痕迹。再高明的凶手,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众人集体沉默了,不愿打断他精彩的分析。

    “当然,除了牛痘疤痕的差别外,还有其他的突破口。比如,纪婉香为了不露声色地向我们传达许多误导信息,必然要跟我们说很多话,所以,站在我们的角度,综合这些天的表现就会看到,她对这一切都太过关心,远远超过了一个好友对自己姐妹的关心所涉及的范围。虽然她的心智力量十分强大,撒谎的时候并没有常人闪烁的目光,也没有不自觉地向左看的微表情,不过仍有一点依旧出卖了她,那就是,一个一早编造好、背诵熟练的谎言,说的会太过于顺口,不像普通人一边思考一边回答时的慢条斯理;此外,普通人在遇上陌生人的提问时,如果对方不是警察,那么一般是一问一答,不会给出太多的额外信息;撒谎的人却总担心其他人不信任她,会下意识地尽量多说一些逻辑上看似无漏洞的虚假信息,企图加强他人的信任……”

    “……我本来预计凶手根据长腰暮鼓‘三魂七魄’的传说,一共会用三只鼓制造三起凶案,谁知在禾秧山的小屋里,我们发现了第四个凶器的痕迹,那一刻激起了我确认纪婉香的凶手身份,于是才匆匆请乔督察和gordon一起到西点屋抓人。”

    卢天恒应声说道:“幸好我们顺利完成了任务。”

    叙述到此处,所有细节清晰明了地展现在每一位重案a组警员面前。过往他们所搜集的断点,终于串联成一条完美的线段。

    当他们为这一夜所见所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韦世乐仰头望着天际边流淌的银光,吩咐道:“时间不早了,同僚们也帮我们看守挺久了,我们该进去换下他们了。”

    举头望明月是千百年来脍炙人口的名句,然而低头之后,这一群青春活力的干探们要做的,不是思念故乡,而是继续奋斗在岗位上,将凶徒捉拿归案,一个不留。

    医院大楼的走廊异常宁静,粉墙内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屋里大型器械持续着低吟,然而这声响并不妨碍人的活动声音清晰入耳。

    huse轻声捶打墙面,激起一层掉落的细灰。

    “何年希,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他的怒吼在病房里低徊,“daniel当时有多爱你,,可是看看你现在,已经和别人如胶似漆了,早就把他忘了吧!”

    病床上的重伤者开合两下唇角,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没有……”

    “她已经很虚弱了!”顾夏阳恨恨地说道。

    “不关你的事!”huse转过头对着何年希,面上神色愤然:“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是什么吗?daniel是因为你而死,因为你而死的!!可是我却不能恨你,不能恨你……”他不停重复着同样的短语,眼睛里血丝满布,甚是恐怖。

    “huse,听我说,”唐亦琛把住huse的双肩,语带哽咽,“你冷静一点。holiday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经不起你刺激。关于daniel的事我也有耳闻,从一个飞机师的专业角度来说,你我都明白,那是个意外,谁也不想发生的……”

    “收声!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huse的振幅小了些,音频仍是极高。

    “先生,这里是病房,夜了很多病人都睡了,请不要那么大声。”

    屋外的卢天恒有一瞬间很担心这位突然出现、告诫他人保持安静的医女的人身安全,于是扑身上前将她拉走:“我们是差人,会警告他小声的。范医生你还是去巡视其他病房吧。”

    将无辜之人带离凶险歹徒的攻击范围之外,也是警察应尽的职责。

    范子妤努努嘴,面上露出怪异的微笑,之后彬彬有礼地点头告谢,消失在清泠的走廊尽头。

    空气中安静了短暂的片刻。

    “sa~~”

    终于,何年希的声音打破了这方宁静。她气若游丝地呼着现任男友的名字,又转头望向在紧张之中仍紧紧握住自己左手的男子,“还有你,jayden,你们让huse过来说话。”有的事,现在不说清楚,就永远也说不清了。

    huse平复了些气息,看着顾夏阳腾出的位子,应声步过去,靠床沿坐下。

    “你一点也不像他。”

    聪明如huse,自然不会不明白何年希口中的“他”是谁。

    “我当然不像他,只有傻瓜才会误会我们是同一个人。”huse压低了声线,“daddy同y离异那年,我们才10岁,虽然是生仔,却要一个跟爸爸,一个随妈妈。我知道跟着妈妈可能会接受很好的教育,而跟爸爸的那个注定一辈子浑噩。我大他一分钟,就是哥哥嘛,所以为了让他,就主动选了跟爸爸。他也没有辜负我的‘牺牲’,一直都好优秀,考最高的分数,入名校,就连在飞行俱乐部,都是佼佼者。”

    他叙述的音色仿佛一个说书人,带着淡淡的无法描绘的情绪:“可是后来,他遇到了你。你很喜欢星空,所以到处去拍星星;你也很任性,非要他放弃飞行。如果不是这两样,他恐怕不会,在那么青春的年华里,英年早逝……”

    何年希听着他的话语,眼里的泪水喷薄而出。huse虽是男子,又是讲故事的人,双睫也布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从来不出现问题的他那次会发生意外……我花了一年半来平复我的内心,后来我遇到了sa我又花了一年来适应……sa我放下一段过往,才能更好地上路,我想这也是daniel想要看到的情景……” 急促的呼吸让何年希开口的气息不定,眼前的迷离清楚地知晓生命的抽离。她艰难地说出这段,心口已是更加沉闷。

    “那不是意外。”huse冷冷地道。

    一句话让在场的其余两位男士张口结舌,他们迅速凑拢,脸上带着各不相同又步调一致的疑惑难道说,是daniel蓄意自杀?

    唉……huse呼出一声很长很长的叹息,似乎在串联话语,片刻后终于说:“因为你中意星空,想要拍出各种美丽的星云图,所以那时候daniel便偷偷地在网上search各种可以拍到绝妙星空的地方,又趁着假期瞒住你去拍,想到时候洗出照片拼在一起,给你一个惊喜……”

    “……我记得那是06年,他去了福建一个s族的村寨,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又远离大都市免受污染,那里的夜空非常美丽。他在那里呆了三天,已经拍到了好看的图,准备离开,然而很不幸地,在离开前认识了一个**商人,玉旺达。玉旺达听说他热衷于小型直升机驾驶,技术也不错,便邀请他参加一个民俗文化体验活动,由他驾驶直升机,穿到无人区,去看s族古老的文明。他不疑有诈,便答应了。哪知道,民俗文化体验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去一个s族的古墓,盗取墓里珍贵的陪葬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