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医生,有没有什么保守治疗的方法。结果狗屁医生喷了我一脸,怪我当家属的不把病人当回事,要是早一两年来,或许药物治疗还有点希望,都到现在了。还要讲什么保守治疗。

    最后医生说,保守治疗就两个字,等死!

    还真吓着我了,呆呆地坐在主任医生的办公室,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少华住院的消息早就通知大家了,之前在一起的姐妹,红菱、温丽还有珠儿,红菱回家过小日子了,我没有打扰她。温丽接到我的通知后,带着尔雅来看了几次。放下三千块钱,再没怎么见人,电话问候倒是不断,隔三差五就有一回。

    尔雅长大了,满地乱跑,成天把温丽缠的死死的。温丽为了尔雅,工作都辞了。这几年温丽手头也不宽裕。男拿出三千块钱已经很不容易了。

    在病房里,少华、温丽和我倒是聊得开心,大家都装作没事儿似得,我还建议温丽找个保姆带孩子。没想到温丽连连摆手,说,现在bj的保姆请不起。先不说放心不放心让她们带孩子,但是工资就开不起,动不动就八千一万,我出去工作也赚不了这么多,索性我就在家带孩子了。余亩广亡。

    我想想也是,那几年没经验,要是换了现在,我去做月嫂都不会进夜场。送别温丽的时候,她悄悄问了问少华的病情,我大概说了说。温丽听得揪心,眼泪吧嗒吧嗒的。

    珠儿来了一次。少华正好在睡觉,没见上面。珠儿在病房坐了没五分钟就走了,我明白她是回避少华以及之前的这些姐妹圈子。

    要不是我叫她,再加上少华的确病重,我估计她都不会露面。珠儿问我具体的病情如何,我说主治医生判断,需要冠状动脉搭桥。而且估计要两根。

    珠儿问大概需要多少钱。

    我刚好之前问过医生,因为要和少华商量治疗的方案,所以问了问医生,我们心里也好有个底。

    我说,医生说住院手术费用估计要十四五万左右,后期恢复药物治疗,少说得五六万。

    珠儿问钱够不够。

    我摇摇头说,钱不够。

    珠儿知道少华被老杨包养的事儿,很奇怪地问,少华跟了老杨快一年了,二十万都拿不到?

    我估计老杨没少给少华钱,但是都被她挥霍了,现在她的化妆品和衣服就能看出来,那几个包包也价值不菲。

    珠儿问起来,我只好如实相告,说,现在少华花钱手很大,大手大脚,化妆品、衣服、包包全是名牌!手里没几个钱。

    珠儿听得很愤怒,说,她到底怎么想的?就想这么一直卖下去?是不是被男人操傻了?她以为自己是老杨的老婆啊,永远有钱花?

    之前我们不止一次地聊过自己的心事,那时候珠儿和王志东还没有来往,我们几个之间什么都聊,聊得很透彻,相互的家底都知道。

    现在提起这茬,我告诉珠儿,少华的底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前催促过她好几次,让她尽早检查治疗,自己不当回事儿。我看她啊,哀莫大於心死,自己就没存着活下去的心。

    珠儿听得连连摇头,可是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看着熟睡的少华,上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终于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我送珠儿离开,在走廊里,她仰天长叹,说,小静,可苦了你了,一个人忙前忙后伺候着。这几年过来,我就觉得交了你这个姐妹,特别值!

    我说,这都没什么,大家亲同手足,都是无依无靠,应该的。

    珠儿听得连连叹气,从包包里拿出三万块钱递给我,说:“我出一点儿吧,多了我也不愿意出。少华和你不一样,她吃烂泥扶不上墙,自己往火坑里跳,我都不愿意帮她。她要是度过这个坎儿,算她命大,要是过不去,就自生自灭吧。”

    临走之前,珠儿犹豫再三,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忍了好几次,终于说,我以后不会再见少华了,钱你给她治病吧。有需要帮忙的,我可以鼎力支持,但是我不会再见她了,我没有这种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的姐妹。

    最后,珠儿叮嘱我说,小静,不能你一个忙前忙后地跑,少华的病是要命的病,万一……万一有个好歹,你根本说不清。现在虽然说,少华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可视化她父母的嘴脸,我们都没见过。万一要是人没了,一直都是你照料的,人家全家出来问你要人,讹钱,到时候看你怎么收拾。

    我被珠儿一席话说的鸡皮疙瘩全身都是,珠儿不愧是老江湖,这些我根本想不到的细节,她都能考虑的很周到。我想想真的后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还真没办法交待,这可是人命啊!

    回到病房,正好少华醒了,我把珠儿的钱转交给她,但是没说珠儿从此不见她的话。少华躺在病床上,眼泪哗哗地流,但还是嘴硬说自己不要再活了,让我把钱还给珠儿。

    我也不敢骂她,怕她情绪激动影响病情。等她稍微休息一会儿,我才说,少华,咱们做手术吧,这病必须做手术,不然没办法。

    少华还说自己死了干净。竟然赌气说,让我选个风水宝地,把她埋了,来世投胎到好人家。

    我有些生气了,执意说,必须做手术,不然我就不管她了。

    少华见我生气了,才正经些,悠悠地说,我也在同病房的病人跟前打听过,哪儿有那么容易的手术啊。住院、吃药、手术、术后恢复,至少得二三十万,手术之后定期检查,配合治疗也不是个小数。而且就算做了手术,我一两年之内肯定无法赚钱了,开销至少得十万块钱。杂七杂八加到一起,要四五十万,我t儿来那么多钱?

    少华算了笔账,虽然远远超出我的预算,可是她考虑的更周到,手术后的康复的生活费用都算到了里面,而且她算的手术以及治疗费用和我估算的差不多,我觉得她计算的还是靠谱的。

    少华叹着气说,所以啊,小静,还是死路一条。再说了,老杨那个狗东西,平时在老娘身上使劲儿挺厉害,在床上给老娘打钻跟报仇似得,现在我年老色衰,也有病了,狗娘养的,人都找不见了。

    少华虽然说的很消极,可是她自己算了治疗的所有开支,我分析她还是想治疗,有求生的欲望的。之所以表现的玩世不恭,或许是因为费用的原因。少华之前因为红红的事儿,给我借过两万块钱,我一直欠她的人情,正好我卡上还有几万块,是王志东平时给我的钱。

    我说,我手上还有点儿钱,全都拿来你看病。

    少华苦笑着看着我,可眼神中还是很有情,她满含深情地说,谢谢你小静,我很感动,但是我不要你的钱,你赚钱也不容易。我知道这手术有危险,万一我就交待了,你的钱谁来还?就算我好了,我何年何月才能还清你的钱。所以啊,珠儿的钱,还有前几天温丽拿来的钱,你都替我还给人家。至于你的钱,我就更不能要了。

    我相信少华说的是真的,她就这性格,虽然自暴自弃,但是姐妹们中最为仗义的一个。

    我冲她发火儿说,不许你瞎说,咱们谁跟谁,你在这么说,我就走了,看你是死是活。

    少华见我说的认真,也就默不作声了。过了半响,才说,我手上也有几万,再加珠儿的三万,还有你的,也差的好远。

    可事实就是这样,的确还差不少钱。我们身边最有钱的就是珠儿,可她刚刚表明了态度,估计也就这三万了。

    到底怎么办?少华的病情不能延误,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可是筹钱,尤其这笔钱对我们来说是天文数字,我和少华根本没有办法。

    主治医生暗示了我好几次,再不能拖了,要赶紧做手术,不然像这样住院,每天的费用也不低,但是治不了病,只能维持,纯粹就是浪费钱。

    我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但是我的确是一筹莫展。再想想珠儿的警告,我真的有点儿害怕,万一少华有个好歹,我怎么交待?

    晚上给少华手机充电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曾经看过她妈妈给她发的短信,而且我知道少华的手机里存有她妈妈的电话。而且之前她妈妈就在bj,一直试图联系和寻找少华,那么我现在特殊情况,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把少华的母亲叫过来,先不说能不能一起筹到钱,至少有个少华的至亲在这里担当,我也轻松一些。

    趁着少华熟睡,我偷偷拿出少华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了两个人。一个标记姓名,另一个标记姓名妈妈。再细一看,一个号码的号段是少华老家的,另一个号码的号段正好是bj的。

    我犹豫再三,看看少华发黄的脸,终于鼓起勇气把电话打过去了。

    本来深更半夜,我也没抱希望打通。但是电话响了三声就接通了,我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呼喊着:“孩子!你终于肯打电话给我了。”

    声音很苍老,但听得出来很激动,很兴奋,口音中略带着一丝乡音。应该就是少华家乡方言的味道。

    我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大概把情况说了一下。

    少华的母亲很警惕,应该是有一定社会阅历的女人,她开始怕是骗子,对我询问了很多情况,包括少华的姓名和体貌特征。其实她多年未见少华,对少华的了解极其有限,但是当我说道少华背部有一块儿小胎记的时候,少华的母亲终于相信了。

    我告诉她医院的地址,她只说了三个字:“马上到!”

    已经很晚了,地铁早就停了。过了一个多小时,少华的电话再次响起,正是她母亲的号码。

    她说,她到医院一楼了。

    我说了住院部的楼号和床号,大约过了十来分钟,一个中年妇女匆匆从走廊走来。我看她情绪很激动,双腿都在打颤,嘴里还在嘀咕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的五官和少华有几分相似,我推断她就是少华的母亲。正好这时候她走到了病床前,我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吵醒少华。

    没想到这位母亲一眼看见少华在病床上熟睡的样子,竟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泪如泉涌,跪着给少华磕头,我拦也拦不住。

    只是她那般悲痛,也或许是很久没有看见孩子,喜极而泣的时候,还能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哭声吵醒了少华。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她的情绪才缓和下来。我扶她起来,她盯着少华,满眼慈祥地打量着。又过了许久,我拉她到了过道走廊。

    这才详细的把少华的情况,以及医生的建议,还有治疗的费用说了一遍。少华的母亲一边听一边说,时不时自言自语地说,都是我遭的罪,我害了孩子,我有罪。

    时不时又问一句少华这些年过得好吗?在做什么?

    之前少华给母亲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场听见过几次,少华一直说自己是搞销售的,我也就顺着说,少华在做销售。

    少华的母亲一边听一边点头,说都是自己的罪过,然后又杂七杂八地问了好多。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听见少华在病房里轻微叫我的声音,我和少华的母亲一起进去。

    少华看见母亲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木了,盯着母亲动也不动。

    少华的母亲更加激动,比方才进来时还要激动,一把搂着少华的头就哭。

    少华迟疑了很久,终于哭着喊出了两个字:“妈妈!”

    少华的母亲情绪很矛盾,一方面女儿终于和自己相认了,一方面女儿又重病在床。我一夜没睡,已经困的不行了。少华的母亲去医院打了开水,打了早饭,来给少华擦脸,洗脚,喂饭,招呼我回去休息。

    少华也很高兴,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她说,小静,这些日子可多亏你了,你快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我现在有妈妈了。

    “我现在有妈妈了!”简单七个字,是一个孩子应有的幸福,可是少华却在这生死关头,尤其是等了几十年后才能拥有。

    回去的路上,我反复想着这几个字,心情无比惆怅。

    我回去直接躺在床上就睡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这些日子可真的是把我累的够呛,里里外外跑,身体累,心也累。现在好了,至少多了一个人来担当,而且是少华的母亲。

    我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少华的母亲正在和主治医师商量,并且是不是就提一句,我是孩子的母亲,我是孩子的母亲。

    主治医师都有些纳闷,或许他没见过这么频繁表明自己身份的家属。

    最后或许聊了个结果,少华的母亲拉着我在楼道里,避开少华说,我要去把家乡的房子卖了,再加上这的钱,应该可以给孩子治病了。

    我一瞬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少华的母亲隔着玻璃窗,看着病床上的少华,说:“即便这样,我也是欠孩子的,我这一生都亏钱孩子的!”

    少华的妈妈办事效率很高,大概过了十天左右就筹齐了钱。我问阿姨,你把房子卖了,回去住哪儿?

    少华的妈妈笑着说,只要和我的女儿在一起,无家可归也愿意。再说了,有女儿的地方就是家。我就是打工,卖血,卖肾都要给孩子治病。

    我听了这话,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是少华曾经对我数落的那个狠心的女人。可是岁月催人老,毕竟曾经的罪孽经不起时间的反思,总会愧疚。我只能说,亲情真的很伟大,良知真的很伟大。

    手术很成功。手术之后,少华的母亲成天笑呵呵的,每天都双手合十,感谢菩萨,说:“谢谢老天爷能眷顾少华,让自己还有和女儿相聚的幸福时光。要是少华过不了这个坎儿,我自己死不足惜。”

    少华也恢复的很快,或许是因为妈妈的原因,心情很好。医生说,恢复的要比逾期好很多。

    大概又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少华和母亲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一居室。少华的母亲说,来复查方便。搬进去那天,少华的母亲偷偷告诉我,她在附近找了两份工作,白天八小时,晚上三个小时,还能兼顾少华,很开心。

    我问她,阿姨你找了什么工作,她笑着说,是病人的陪护工作。这些日子在医院照顾少华久了,发现了这个门路,她很满意。

    我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千万把自己也别累垮了!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温丽和珠儿。

    温丽欢呼雀跃,珠儿倒很冷静,她没有太多的喜悦,反而惆怅多一些,说:“总算是老天开眼,给了少华和她母亲两人一个相互赎罪的机会。”

    我告诉珠儿,我的会计就快读完了,然后我打算自己找个工作。之前给珠儿就说起过这些,她当时也很支持我。

    过了没几天,珠儿对我说,把我的打算告诉王志东了,估计是王志东像叶茂汇报了。最后王志东说,既然我不要去他公司工作,就给我一点钱。

    我说什么也不要,可是珠儿说我傻,不要白不要。

    我说,已经拿了王志东那么多钱了,再要就不好意思了。珠儿直接在电话里骂我:“你知道什么啊?没有你,叶茂能给王志东那么大的支持啊?这些钱也不是王志东的,你好好拿着。”

    我说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不好意思。

    珠儿说:“你啊,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按照我说的,王志东还应该反过来谢谢你才对,给你的那点儿钱就是芝麻,他拿到的是西瓜。”

    我知道推辞不过,也再没客气。过了没几天,王志东给我办的那张银行卡上多了一笔钱,我查询了一下,数字大的惊人。

    珠儿还特意打电话冲我说,早就该给你这笔钱了,前段日子少华做手术住院,就没给你。依照你的性子,给你钱转手就会给少华治病,到头来,你自己一场空。

    我也不知道珠儿说的对不对,但现在的状况,大家都还不错,我也不必考虑太多。

    爷爷走了。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接到电话,订了最早的班机,就往机场赶。本来在心底,说好了不哭的,可是刚走到路口,还没来得及叫出租车我已经泣不成声。

    我只打算默默地回去奔丧,不想惊动任何人。

    温丽带孩子,少华自己的病都还没好,而我平时已经麻烦珠儿太多太多了。

    我在飞机上神情恍惚,脑子里全都是爷爷和我小时候到现在的样子,上次回家一别,没想到竟然是诀别。

    总归还好,爷爷走之前,住上了新房子,虽然住了没几天,但是房子总归是我修的。

    飞机落地,包了一辆车,以最快的速度把我送到家乡,送回那片热土,送到爷爷身边。当我进村的那一刻,我眺眼望去,熟悉的槐树下,原本不起眼的破旧瓦房已经变成了矗立的小高层。虽然只有一层半(农村房子因为地势潮,所以地基奠的很高,房顶上面也有半层储备杂物,通风的结构。),但是再也不会因为破败而显眼。

    丧事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我回来奔丧。二妞早早就在门口与等我,爸爸妈妈早已准备好了孝服。

    其实爷爷年事已高,而且思维混乱好几年,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并且觉得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老人走了,按照家乡的说法是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或许他去享清福了。

    想想爷爷这么多年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的尴尬,想想这些年爸爸妈妈晚上睡不了踏实觉,轮流伺候。我心里稍微好受一些,没有那么悲痛了。

    在爷爷灵堂前,上了三株香,磕了几个头,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

    人群中,忙忙碌碌,里里外外招呼帮忙的,有小花、二妞,竟然还有大军。面对他,我心里总有一丝愧疚,可是现在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晚上守灵的时候,妈妈拉着我的手,说,娃啊,这些年可苦了你咧,都没想到么,我生了个女子,还给家里修了这么漂亮的房子么。

    爸爸也说,娃啊,你在外头干啥哩,辛苦不辛苦?咋就这么能哩,赚了这么些钱!你可把大大欢死了,我养了个女子,比男娃还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