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胜男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拉杆儿箱,我原本想象的是苏胜男去考察项目,一定是带着样品或者标书什么的回来,然后一定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没想到苏胜男略显疲惫。但是保养的还不错,就是有些发胖。

    我拉起苏胜男的拉杆儿箱,阿姨一把拉着苏胜男的手,老泪纵横。苏胜男也是眼泪哗哗的,满目深情。母女俩站在出站口,谁也不说话,都拉着对方的手掉眼泪。

    呆立了一会儿,我觉得不能这么干,但是又不好打断她们母女的团聚,只好缓缓地说:“咱们是不是先回家?”

    阿姨这才回过神来。说:“对,咱们回家,胜男回家了!”

    从车站到出租车排队口的人有几百米长,估计轮到我们打车至少得有一个小时,苏胜男索性叫了一辆黑车。

    一路上阿姨嘘寒问暖,我都没插上话,但是苏胜男好像累了。情绪也不高,阿姨问三五句,苏胜男回答一句。除此之外,苏胜男一直微闭着眼睛。

    到家之后,我安顿好苏胜男,就要离开。她们母女俩一年多没见面,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那个小屋子,基本容纳不下三个人,我进去再加一个拉杆儿箱已经很局促了。

    我看苏胜男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我示意她先休息一下,改天再聚。

    第二天苏胜男就打电话给我,约了一家咖啡厅。

    苏胜男送了我一个项链,看起来应该比较贵重,我不敢收。可是推辞了好几次,苏胜男还是坚持,我就没好再拒绝。苏胜男整个的穿衣风格大变。开始走熟女风,而且档次整个上了一个台阶。

    我想问苏胜男这一年多过得怎么样,可是又觉得哪儿不合适,既然是苏胜男约的我见面,那么应该是她对我有话要说。

    点酒水的时候,我要了杯柠檬汁,苏胜男要了一杯洋酒。名字我都没听过,总觉得很洋气,她说出洋酒名字的时候,很随意,应该是习惯了那种生活。

    我看她言行举止,应该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那么她所说的自己这一年多在考察生意项目,就可能是个谎话。我怀疑,苏胜男这一年多是被人保养了。哪儿有出去考察项目,竟然把自己保养得白里透红的?

    我一直没说话,等着苏胜男开口。

    过了没多久,苏胜男果然先开口了,她挤出来一丝笑容,说:“谢谢你,这一年多照顾我的妈妈。”

    我说:“别客气啊,这有什么客气的?我每次去看阿姨,还要麻烦阿姨给我做饭,阿姨做的鸡肠面真的很好吃。”

    苏胜男笑着说:“在我开始赚钱之前,就那样的鸡肠面我都很少能吃到。那就是我家规格最高的荤菜了。”

    苏胜男说道此处有一些哽咽,令我更加吃惊的是,苏胜男接下来一直是吐槽模式,从开始过苦日子,再到母女两人被人欺负,再到控诉自己的父亲抛弃妻子,再到妈妈如何含辛茹苦供自己读书,再到自己兼职陪酒。

    苏胜男就是讲述了自己的前半生,从出生记事开始一直讲到自己去考察项目之前。奇怪的是苏胜男对我大倒苦水,可是对自己这一年多出去的情况却只字不提。

    我一直在想,苏胜男这一年多出去是为了什么?为了赚很多钱?应该是这样,没错,苏胜男现在的出手阔绰了很多,送我的这条链子就值大几千。

    最后,苏胜男说:“我要买套房子,不要太大,两室一厅就足够了,和妈妈一起住。我再也不要妈妈每天做那些事了,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进屠宰场!”

    我知道她现在内心感慨,隐忍了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正好我了解周边的房价,大概跟她说了说。苏胜男沉默了半响,在内心盘算了一下。

    那天之后,苏胜男偶尔跟我发个短信,询问买房子的事情,很久都没有再见面。

    少华却和我频繁联系,总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心脏不适,好难受。我要她去检查一下,她总是拒绝。

    我去少华的住处看过一次,无意中发现了催qing药,她说老杨喜欢这么玩。我问她是不是不要命了,自己心脏不好,还经常用这些。

    少华当时就沉默了,说,之前自己还真的不在乎,自暴自弃,总想着没人关心自己,死了干净,但是知道妈妈来找自己以后,她就再没用过那东西。但现在心脏时常难受。

    我劝她去医院做个全项的检查,她却十分固执,说不去。

    我又劝她见见妈妈,她也很抵触。其实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妈妈的,我在她手机上看见过她用代替妈妈的字样,如果她内心真的不接受妈妈,换个手机号码不就行了?可是这么多年来,少华一直没有更换手机号码,也是让母亲和自己有断断续续的联系。

    我问她究竟为什么这么固执。

    少华嘴还挺硬,说是恨妈妈,自己没有一个完整的人生,都是因为爸爸妈妈的原因。

    我不否认还真是这样,但是总归血浓于水,既然她的妈妈已经有了悔悟的表现,少华还是应该给自己的母亲一个机会,何况她内心中对母亲还是有些感情的。

    最后少华有些后悔地说,即便我去检查身体又怎样?我明摆着有心脏病。

    少华的确有些变化,眼底发青,嘴唇也有些发紫,这都是心脏病的表现。少华吞吞吐吐地说,自己心脏病越来越严重了,眼底的青色,而且好像还有斑。嘴唇也变得发紫。这些都影响了容貌。

    我问少华,老杨是不是对你冷落了。

    少华不愿意承认,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赶紧说,趁着你手里还有点钱,赶快去医院看看啊,别再挥霍了。

    老杨这几年给少华的确给了些钱,但是少华从来把钱不当钱,有一次和我去商场扫货,一下午糟践了两万多块钱。眼睛都不眨。

    少华和我的谈话不欢而散,我要她拿钱去医院看病,趁着还没完全离开老杨,弄点儿钱治病,然后和妈妈相认。我心里其实想着,苏胜男和母亲那么辛苦都熬过来了,现在苏胜男要给妈妈买房子,何况现在少华和母亲呢?即便重头再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少华执迷不悟,虽然心里对她妈妈有感情,但是执意不和她妈妈见面。对自己的未来也没有打算,觉得过一天算一天。我反问她,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接下来怎么办?少华赌气说,死在老杨床上算了,也不让他好过。

    我觉得她是屁话,老杨分分钟就能和她脱离关系,只是她自己觉得自己块宝而已。

    会计学习班里有个同学是开装潢公司的,正好苏胜男无色好了房子,要装修,我介绍给她见面。我们约好在一家泰餐厅见面,这个同学林林总总讲了一堆,光设计图纸出个图就要四五万,还说是认识我的友情价。

    我觉得有点儿黑。但是苏胜男好像有点儿犹豫,我怕她脑子一热答应了,赶紧支走了这个同学,和苏胜男单聊。

    我问苏胜男:“这个价格有些高了,我怕你一激动答应下来就麻烦了。”

    谁知道苏胜男懵懵懂懂地说:“这个高吗?我没概念。”

    起初我觉得是苏胜男这一年多,被包养,养尊处优的生活习惯了,所以没概念。但是苏胜男接着解释了几句,我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苏胜男说:“我从小就在标准的贫民窟里长大,对外界很多新事物,和这些我接触不到的消费品种,根本不知道。稍微花哨点儿的东西我就觉得而特别高大上,说白了还是没见识。”

    我细想想,也对,我之前还不是这样,从农村来,什么都没见过,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都觉得有档次,瞬间觉得自己好渺小。后来和珠儿王志东走的近了,才算长了些见识。

    苏胜男让我出出主意,到底怎么办。

    我问她,房子买了没有。

    苏胜男说:“房子倒是看中一个楼盘,不过还没签合同,也没付定金。”

    我想了想,说:“不介意的话,你去买个二手房吧,五六年的那种小区楼盘,装修家具一应俱全,而且后边生活设施比较成熟,也不用你操心。新楼盘周边设施不完善,而且你买房手续、装修、买家具,这些活儿得忙死你。我看你样子,也不懂这一行,到时候不知道让人蒙多少钱呢。”

    我的一席话,苏胜男有警醒的感觉,一拍桌子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茬儿?还是我自己钻牛角尖了,我一直想着要给妈妈住新房子,所以思维障碍,一直觉得只有新楼盘才算新房子。要是真的找个二手房,装修家具一应俱全,一星期我就能住进去。”

    没多久,苏胜男就物色了一套二居的房子。

    但问题也出来了,阿姨死活都不住进去,非要苏胜男说清楚钱是怎么来的。阿姨说自己穷了一辈子,但是干干净净,每一分钱都是自己赚的。苏胜男肯定说不清楚这钱的来历,我心里也明白这钱是怎么来的。

    来来回回推诿了两三天,苏胜男没办法了,找我出主意。

    我心知肚明,但又不好说破,不过换了我也是一时语塞,说不清个所以然。我问她:“你这钱……”

    苏胜男吞吞吐吐说了实话,但是要我发毒誓保证一辈子不告诉别人。我心想,无非就是去做了一年多二奶,别人包养的钱嘛,虽然不光彩,不过现在社会也见怪不怪了。

    我便发了一个毒誓。

    苏胜男还未开口,眼泪却已经汹涌而出!

    我知道她受了委屈,一把捏住她的手说:“胜男,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苏胜男哭着说:“我受的不止是委屈,我会遭天谴的!”

    没想到苏胜男会这么说,我有点儿吃惊,让她慢慢地说,不要着急。

    苏胜男拿出钱包。

    这个钱包我见过,我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她就用过这个钱包,一直带在苏胜男身上。苏胜男打开钱包让我看。

    里面崭新的钞票不少,没什么特别。我看了半天,不知道苏胜男什么意思。

    苏胜男见我发呆,提醒我说,还记得上次那张照片吗?就是我爸爸那张。

    我想起来了,有一张照片我见过,她说是他爸爸的,不过他爸爸早就不辞而别几十年了,不知道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苏胜男说,我一直在打听我父亲的消息,之前他就在bj,我和妈妈几十年含辛茹苦,受人欺负,遭人白眼,都是拜他所赐。我的生命里没有父爱,只有深深的仇恨,我甚至恨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尤其恨生我的那个人!余节估弟。

    苏胜男越说越激动,继续慷慨陈词,他一直在做自己的老本行,我在那个圈子里打听过,为了打听他的下落,我陪那个圈子的人喝酒、睡觉。后来知道他这几年在tj市拦了几个大项目,没少赚钱,但是人在bj和tj之前来回奔波,娶了个老婆在bj一直待着,他自己长期在天津。

    他去的那个老婆比苏胜男的妈妈年轻十几岁,但是现在也是四十出头,人老珠黄了。苏胜男在bj的时候就伺机接近,果然就勾勾搭搭在一起了。后来那个男人去了tj,苏胜男假意说见不到人,比较想念。两人干茶烈火般好不快活,于是那个男人又把苏胜男接到了tj,长期保养了下来。

    那个男人不知道苏胜男的来龙去脉,也没见过自己的女儿能长这么大,这么漂亮。但是几十年来,他的样子却没什么大的变化,苏胜男将他的面目记得一清二楚,真是化成灰都认识。

    俩人在天津同居,苏胜男想起睡在身边的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她彻夜失眠,做恶梦,但未了报复,为了心底几十年来的仇恨,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那个男人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每个月给苏胜男不菲的零花钱,再加上苏胜男工于心计,经常讨好他,这一年多,骗了不少钱。

    苏胜男怀孕之后,那个男人说自己一直没有儿子,和现在的妻子也生了个女儿,只要苏胜男答应生下孩子,如果是个儿子就给苏胜男200万。这件事正中苏胜男的下怀,正好苏胜男以怀孕为借口,后面几个月没怎么和男子同房。

    孩子生下之后,果然是个儿子,那个男人非常高兴。苏胜男假意逼他离婚,可是在那个男人眼里,苏胜男就是个小三儿、妓女。跟本没想着和她结婚,苏胜男借机谈判,要那个男人给一笔分手费,答应以后再不联系儿子,也不骚扰那个男人。

    没想到那个男人十分痛快,又给了苏胜男一笔钱。

    一切都在苏胜男的算计之中,可是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夜不能寐,整晚整晚做恶梦,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心里十分扭曲,有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负罪感。苏胜男后悔了,后悔用这种延续罪恶的方式来报仇雪恨。

    那个男人逼苏胜男收了钱,就要离开,不许再骚扰自己和儿子。可是苏胜男于心不忍,一天拖一天,舍不得孩子。但每次看见孩子,就想起自己那些蝇营狗苟的不堪入目的画面。

    终于苏胜男咬牙离开了那个男人和自己的孩子,临别之时,苏胜男在那张照片后面写下了自己母亲的名字,并且留言:“爸爸,我是你的女儿,再见!”将照片留给了那个男人。

    苏胜男说道此处,忽然通快地大笑,好像数十年压抑在心头的仇恨在一瞬间发泄的淋漓尽致,但是却又掩面痛苦,说自己的孩子是无辜的。

    苏胜男说,我想过自杀,但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妈妈。事到如今,我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忏悔,我心里已经扭曲了。

    我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我真的不愿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事情发生。我问苏胜男:“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苏胜男苦笑了一下说:“我又何尝不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我回去之后,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苏胜男的情绪也不太好,经常和我发短信聊天,精神状况恍惚。

    我告诉她不要想过去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吧。

    苏胜男说她经常梦见那个男人自杀了,在一片火海中痛苦地呻吟。又梦见那个男人在床上捶打着自己的生zhi器,堕入了地狱。

    我告诉苏胜男,当务之急是告诉母亲,自己的钱是干净的,然后再接妈妈去新房子住。她和母亲换一个生活环境,心情也会好很多。

    最终我和苏胜男编造了善意的谎言,说苏胜男在外地做化妆品销售,因为是连锁的模式所以赚钱很快。

    好在阿姨不懂什么是连锁,再加上有我打帮腔,好不容易才说相信了。

    苏胜男新买的房子从没有带我去过,我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她只是告诉我,在某一个周末带着母亲离开了屠宰场,搬进了新房子,她说自己手里还有一些积蓄,准备开一家咖啡店。

    最后苏胜男要我替她保守秘密,要开始新的生活。

    两天以后,我再次打电话给她的时候,电话已经是空号了,我知道她开始了新的生活,斩断了过去,希望能迎来一个美好的未来!

    珠儿开始真的张罗着移民,我问她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她苦笑着说,这辈子再也不缺钱了。就像换个地方生活,清清静静的。

    我知道珠儿对自己的过去放荡和吕军多少有一些阴影,这样也好。我问她,你走了,王志东怎么办?

    珠儿笑而不语,我担心珠儿和王志东情变,问她:“你和王志东没事吧?不会出了什么状况吧?”

    珠儿见我这么问,笑的声音越来越大,拧着我的鼻子说我是个傻瓜。

    我还是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珠儿最后说,我移民出去,然后王志东跟着我拿到绿卡,再把公司运作,成了vie结构,以后方便上市圈钱。而且算是外商投资,还能那政府的补贴。

    我说,这不是骗钱吗?

    珠儿笑而不语,说我傻。

    最后珠儿说,现在赚大钱的,都这么做,而且,我在外面,财产也在外面。一有风吹草动,王志东马上就可以闪了。

    我这才听出来里面水很深,就没再多问。

    学校的课程已经不多了,我的会计实务已经不错了,忍不住手痒,让同学给我找了几个临时的兼职的活儿,练了练手。客户反应还不错,有个做财务总监的朋友说,我现在一般的账目应该没问题了。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珠儿,珠儿说要王志东给我安排个工作。我思考再三,还是没有答应,总觉得一直靠人家,不是个事儿。自己腰杆子也不硬。

    而且我知道,珠儿的生活层次越来越高,我要是再不奋进,早晚会成为珠儿眼里的红菱和少华,我自己找了一家小的会计师事务所,从最基本的开始干。虽然工资不多,但是挺有希望,好在王志东每个月还给我钱,我倒也不太拮据。

    珠儿知道我的打算,笑着说在她意料之中。

    我说,你这么自信,能了解我?

    珠儿说,我当时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自强自立的这股子劲儿,我早就知道你不会长久寄人篱下。这样也好,别看我现在不工作,我也不靠他王志东吃饭,离开他我照样活。

    我就欣赏珠儿这一点,一直很自强自立,即便是经历了吕军那样的事,还是能一步一步走过来,即便是自暴自弃,但最红还是能有新的生活。

    少华住院了,老杨不知所终,少华联系老杨,电话一直关机。实在没辙了,找到了我。我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因为给我打电话的,不是少华,而是医院。我是作为家属,被医院通知。

    少华人还算清醒,但是时而昏迷。

    医院的主治医生告诉我,少华的病是拖延太久了,本来就是先天的心脏病,拖了这么久,而且有服用刺激性药物的历史,时常情绪波动严重。

    我问现在有什么办法?

    医生告诉我,只有搭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