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太平酒楼再一次轰动起來了.

    这一位可是国公府的贵人.寻常日子根本就见不到.可如今她非但來到了醉太平酒楼.而且还是來寻找苏先生的新词.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真的找到了.

    醉太平本就聚集了一大批文人才子.他们都是江宁文坛的中坚力量.除了吟诗作赋.还研讨经文科考.江南各州各县的文人也常常在此举办文会雅集.

    对于苏牧的新词.他们也都在翘首以待.毕竟苏牧每一首新作.都有着极高的文学价值和传唱度.几乎可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出手就是足以流世的经典佳作.

    所以当亲卫将匾额后面的书封呈献给嫤儿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了下來.便是酒楼前那些來往路人.也都一片寂静地为之驻足.

    他们在等.等着苏先生的新词.

    嫤儿虽然带着面纱.可感受到千百道炽热的目光.心里仍旧有些不适应.曹氏家教极其严谨.家中女子自然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即便出游踏青之类.都会在游玩处圈起帷幕.

    可为了寻找苏牧的新词.为了与传说中的苏大家当面雅谈.嫤儿终究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沒想到结果大出意外.竟然还真让她蒙对了.这难道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还是说有缘千里來相会.

    无论如何.嫤儿还是强行压住内心的狂喜.将书封拆开來.她的手都不觉轻轻颤抖.因为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文人才子还能通过这么新奇有趣的方式.來发表自己的新作.

    这是苏牧给江宁百姓的馈赠.若是寻常百姓拿到了.可以见到苏牧.亦可以拿去换取赏钱.凭借着市面上高到离谱的赏格.任何人都有机会一夜暴富.说是给江宁百姓的回馈.一点都不过分.

    嫤儿很想将书封拿回去.独享这一刻的激动与兴奋.但看着这些围观的看客.那些双眸露出焦灼目光的文人才子.她知道只能拿出來分享了.

    信笺很寻常.有些发黄.并不是名贵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手指摩挲着.仿佛还能感受到苏牧那修长洁白的手指的温度.

    念及此处.嫤儿竟然涌起一股极其隐晦的羞涩來.她轻轻摇头.甩掉脑里的杂念.一行行干净整齐的小楷.便映入眼帘來.

    她轻轻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嗓子.便当众念了出來.

    她的声音很轻柔.中正平和.沒有青涩少女的娇羞.也沒有成年女子的风情万种.只是带着淡雅和贵气.穿透力极强.四周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新词便如冬日里和煦的春风一般吹入耳中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第一句念将出來.嫤儿仿佛沉浸在了回忆之中.记得那年.她跟着父亲到汴京.元夕之夜便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唯美场面.而这第一句.便将她脑海里最美的记忆.勾了出來.

    还未开始念之前.醉太平的文人士子已经开始闭起眼睛.准备将自己的灵魂融入到苏先生的新词之中.其中也不乏附庸风雅.故作姿态滥竽充数之辈.

    可听得这第一句之后.他们便陡然睁开了双眸.无论是真才实学的才子.亦或是附庸风雅的伪文人.都被这一句描绘的场景击中了灵魂深处的幻想.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好一个一夜鱼龙舞.

    嫤儿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作为吟诵者.她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而她本來就对苏牧保持着一种极其敬重的态度.先入为主使得她对苏牧新作拥有着超高的期待.当苏牧的新作远远超过她所期待的水准.那么这股期待.就已经变成了极度的震撼与崇拜.

    她忘我地继续读下去:“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当她念到这里.已经再也念不下去.因为当她看到后面的几句.已经再也说不出话來.

    诸人正沉浸在这等美妙的意境之中.却突然中断了.自然扫兴不已.看客们纷纷聒噪起來.以表达不满之情.

    而嫤儿却无动于衷.仿佛进入了自己的幻想世界.对外面的声色完全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眼看着人群就要骚乱起來.亲卫们也是警惕万分.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关键时刻.裴樨儿连忙从嫤儿的手中取过那首词.交给了裴朝风.

    裴朝风心里已经挫败到了极点.他也是江宁有名的大才子.这些年也从裴氏资助的诸多寒门士子手里.买下了不少诗词來塑造自己的才气与声望.

    当他听着苏牧的新词.其实也只觉着平平无奇.他跟嫤儿一样.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

    嫤儿本就仰慕苏牧.所以觉得这词已经到了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地步.而裴朝风本就嫉妒苏牧.觉得这词虽然辞藻华丽.意境也算大气.但也不过尔尔.

    嫤儿打小就接受最正统的高级教育.在诗词歌赋方面绝对比醉太平那些个文人才子弱不了多少.说句有些不敬的话.便是秦淮河畔那些花魁.在诗词这方面.也绝对比不上嫤儿.

    所以他很好奇.后面写的到底是什么.能够把最重仪态的天之骄女.震撼得人前失态.

    他拿起那张纸.下意识便念了出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句念将出來.裴朝风呆了许久.而后微微闭目.仿佛在品尝和体会这词中的意境.而后无力的垂下手臂.摇头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人群仍旧安静着.因为沒有人敢贸然评价这首新词.大部分的人都在反复默诵着最后一句.而后黯然神伤.而后默默地回到了酒楼里.

    这些聚会的文人才子安静地坐在宴席之上.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看着秀色可餐的青楼姐儿.突然觉着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他们整日里举行诗会雅集.整日里相互研讨切磋.搜肠刮肚得了两句半.便拿出來洋洋得意沾沾自喜.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入得天子法眼.

    可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是打仗又是被黥面的年轻人.随便拿一首出來.而且还是打算送给老百姓的.都足以碾压他们十八条街外加三五个包子铺那么远.

    他们甚至连评价这首新词的勇气都沒有.这让他们如何不垂头丧气.

    这首青玉案一出.势必会再度刮起一股飓风.席卷整个江南文坛.甚至于刮到汴京去.刮得那些所谓的大才子一个个面色羞红.

    如果曾经为苏牧赐过长短句的官家听得这首词.又该作何感想.

    嫤儿沒有理会这些人.她将新词小心收起來.而后朝亲卫们下令道:“去苏府.”

    围观的看客们倒是想跟着去.可对方的身份就摆在那里.亲卫们的目光已经是一种警告.他们又岂敢跟着去.

    燕青和裴朝风同乘一辆马车.两人有仇怨在前.虽然裴樨儿从中斡旋.早已化解了这段死仇.可两人都有着极强的自尊.自然不会有任何的交流.

    燕青看着前面的马车.嘴角露出不可察觉的笑容來.

    亲卫们开道.不多时便來到了苏府.亲卫队长來到门房.说贵客要见苏牧.让苏牧出门來迎接.

    事实上他的说法已经是非常客气的了.这座国公府的名头.比一些寻常王爷的名头还要响.即便是蔡京童贯这样的大相公.也不敢轻视国公府的存在.

    然而门房的老头子见惯了求见苏牧之人.第一次听说有人这么大的架子.竟然让苏牧亲自出门來迎.心里边不乐意.

    正要顶撞几句.他却看到了马车上的徽记.连忙讪讪地抱歉.而后回去禀报了苏牧.

    那亲卫队长对老门子的表现十分满意.正等着看那什么苏大家卑躬屈膝倒履出迎的丑态.谁知那门子却又匆匆回來.朝亲卫队长小心回道.

    “我家老爷说了...最近事儿多.不方便接见贵客.改日再登门告罪...”

    “岂有此理.小小穷酸腐儒.竟怠慢至此.”亲卫队长勃然大怒.就要闯将进去.而燕青和裴朝风的马车已经从后面赶了上來.

    燕青也不急.反正看戏就好.裴朝风想上去理论.可裴氏跟苏牧的纠葛还沒清算呢.自己还是别引火烧身了.

    正当亲卫队长要发飙之时.嫤儿却是开口了:“不得无礼.”

    亲卫队长知晓自家主子的脾气.从來不敢仗势欺人.当即红着脸退了下去.

    嫤儿从马车上下來.将那新词递给老门子.轻笑着说道:“烦请老丈通禀一声.就说小女子侥幸寻得先生新词.特地如约赴会來了.”

    老门子早已认得这马车.又岂能猜不出嫤儿的身份來.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心里已经将苏牧骂了个百八十遍.心说我的个苏老大爷啊.在人国公府的面前还摆个什么谱哟.

    念及此处.他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拿着新词小跑着回去通禀.过得门房之时.又被门槛绊了一跤.狼狈到了极点.

    见得此状.亲卫队长倒是笑了出來.

    这也就是老门子的处世智慧了.亲卫队长即便再生气.也不敢对苏牧怎么样.却可以收拾他这个门子來撒气.

    他每日就守着门房.再是熟悉不过.又岂会被门槛绊倒.之所以演这一出.是想表明自己的惶恐和尊敬.这些人又岂会对一个谦卑的小人物找麻烦.

    嫤儿曾经想象过苏牧的容貌长相.虽然也曾透过裴樨儿了解过.可当苏牧出现在苏府门前.她还是大吃了一惊.原來黥面汉竟然这么丑...

    当然了.苏牧长得并不丑.只是脸上那两道血泪金印.让他看起來像委屈哭泣的冤死鬼一般.实在有碍观瞻.

    不过苏牧却面不改色.带着淡淡的微笑.行礼道:“在下苏牧.敢问姑娘芳名尊姓...”

    嫤儿听得苏牧迂腐书生一般的见礼.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实在很难想象.能够写出如此惊心动魄诗词的人.会是眼前这般样子.

    不过她也知道人不可貌相.断然不会再失礼.当即回礼道:“曹嫤儿见过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