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终于明白为何方腊能够占据南方半壁江山.一路打到杭州而难遇敌手了.

    他早就听说过大焱朝廷军队腐败.战斗力连渣五都算不上.眼下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此战的重要性自不必多言.只要能够灭掉方七佛这一支队伍.整个平叛便能够提前宣告胜利.简直就是毕其功于一役的终极一战.

    可就在这等胜券在握的前提之下.居然被方七佛力挽狂澜.以一人的勇武.硬生生将局面给扳回來.杨挺赖以信任的官军.竟然就这么头也不回地逃了.

    这无异于将整个昱岭关.将整座杭州.再拱手送给方七佛.难道我大焱的儿郎.真的堕落到了连最后一点血性都沒了么.

    苏牧的心头在挣扎.他可以选择逃走.再不走就会被包围.就算雅绾儿不杀他.也会死在其他人的手里.

    可谁能舍得这大好局面.谁又敢将希望寄托在那高高在上的刘延庆身上.

    他咬了咬牙.双眸之中爆发出凶戾之色來.心里在犹豫要不要真的跟雅绾儿拼一把.

    他从來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或者是圣母.可也不是满脑子流水的坏蛋.可如果自己再不做决断.与雅绾儿这么耗下去.迟早是要完蛋的.

    求生的本能在侵蚀着他最后的良知.也在燃烧着他与雅绾儿之间所有的过往和情谊.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却又不得不当机立断的抉择.若换了别个.苏牧早已拼着重伤.也要将之斩杀当场.可面对着双目失明的雅绾儿.苏牧却迟迟下不了手.

    身后的敌军越來越多.除了抵抗和躲避雅绾儿的杀招之外.苏牧还需要戒备着身后的突袭和刺杀.

    他的小腿被伤.虽然沒有影响到行动.但那剧痛却时时刻刻在扰乱着他的心神.

    “真的只能这样了吧...”他下意识说服自己.心里的痛楚比小腿的痛楚还要沉重万分.

    他紧握长刀的指节已经泛白.刀头一拧.就要朝雅绾儿发动最致命的一击.

    可正当此时.北面高地上却传出了人喊马嘶.喊杀声陡然撼动了天地的脉搏.

    “不要放走一个.”

    那粗犷雄壮的声音.可不就是宗储么.

    宗储事先已经得过苏牧的嘱托.沒想到刘延庆果然如同旅游赏景一般慢悠悠行军.他心挂着苏牧这边的情况.便领了三百骑兵.率先赶到了昱岭关.

    到了昱岭关之后.苏牧事先安排下來的斥候便将宗储的人马引到了这里來.

    赶到昱岭关之时.已然是暮色沧澜.宗储也來不及安置军士.便带着三百骑兵赶到了这里來.

    紧赶慢赶抵达之时.却碰到杨挺和韩世忠麾下的逃兵.宗储二话不说.当即将这些逃兵就地斩杀.

    骑兵队从己军的尸体上踏过.朝登上高地的敌军发起了冲锋.

    虽然是夜间.但宗储骑队都是精锐.战马也是经过长久训练的.这些老骑卒马术精湛.马背上的枪术更是承袭了西军的凶猛.

    方七佛麾下的弟兄直以为胜利就在眼前.岂知迎接他们的却是长枪和铁蹄.

    地形虽然不够开阔.但身披皮甲的步卒在全副武装的骑兵面前.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挡之力.

    杨挺的逃兵见得骑兵冲锋.自然往两边作了鸟兽散.而方七佛的精兵们却不能逃.因为他们就像过河的卒子.早已沒有了后路.

    “轰.”

    三百骑兵分成四五个队列.瞬间便将敌人的阵型撕开.残肢断足四处横飞.也有军士被高大神骏的战马撞飞出去.沒落地就断了气.

    也有人被战马践踏而过.断手残足却又苟延残喘.只是一味发疯也似的鬼哭神嚎.

    宗储也是怒火攻心.根本就不官那些逃兵.许多逃兵沒來得及散开.就被卷入了骑兵的洪流之中.尖叫着被碾成肉泥.

    这已经是无差别攻击.不分敌我.哪怕误伤和牺牲自己人.也要将方七佛彻底留在这里.

    这也是苏牧特意嘱托过宗储的.哪怕宗储这样的老军汉子.在西军之中厮杀无数次.也不由心头发冷.

    骑兵一轮冲锋过去之后.许多人拉扯不住马头.骑兵和战马往坡下冲去.或撞在了停留在半坡的巨石上.人马死伤.惨烈之极.或有马脚被别.咔嚓折断.白骨刺出皮肉.骑士刚刚落地就被敌人刀剑分尸者.

    这也是夜间发动骑兵的风险和代价.为了留住方七佛.宗储也是将所有的家底.都推到了赌桌之上.

    不过诸多骑兵还是有着足够的经验.冲下坡的毕竟是少数.其他人及时勒住了马头.转而再次展开了冲锋.

    三百骑兵看起來不多.但在并不宽阔的高地上.却如同钢铁猛兽一般横冲直撞.骑士的大枪马刀不断拼刺挥舞.便如同梳子一般将方七佛的队伍给犁了一遍.

    方七佛死意已决.这道坎过不去.圣公军的未來之光就会彻底幻灭.他沒有了任何的退路.

    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沒有退路.

    在进入密道之前.厉天闰便早已计划要卖掉方七佛.趁机抢了雅绾儿.寻找方七佛早已准备好的那个海岛.做他的小国主.

    骑兵的出现对于方七佛來说是致命的打击.对于厉天闰却是天大的好消息.

    眼看着战场乱成一团.厉天闰挥舞大戟连杀数人.因为有言在先.他的亲卫一直守候在他的身边.他的队伍也是力量保存最完整的一部分.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來.厉天闰觑准了时机.便朝底下的军士大声下令道:“撤回密道.撤回密道.”

    方七佛猛然回头.却见得厉天闰朝他冷森森一笑.心神巨震.当即狰狞着面目咆哮道:“不能退.不能退啊.”

    大军师如同垂死挣扎的雄狮.带着悲愤的哭腔咆哮着.然而回应他的.却是早有预谋的撤退.

    乱兵一汇聚起來.大部分竟然都是厉天闰的手下.郑魔王自知大势已去.只能从了厉天闰.也带着自己的残余人手.加入了撤退的行列.

    雅绾儿本來就沒有要杀苏牧的意思.她内心之中浑浑噩噩.被苏牧的狠辣招式逼得节节退败.

    听得义父的呼喊.她侧耳聆听着.竟然发现方七佛身边已经沒剩下几个亲卫了.

    相对于杀苏牧.保护义父显然更加重要.雅绾儿只能丢下苏牧.逆流而上.朝方七佛这边赶來.

    见得雅绾儿退却.苏牧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正当此时.一道人影斜斜里杀出來.竟然撞向了雅绾儿.

    雅绾儿本來跟苏牧生死相斗就已经神魂恍惚.救父心切又心不在焉.竟然沒能避过这一撞.

    “嘭.”

    一声闷响.那人与雅绾儿一同滚落到密道口附近.厉天闰连忙疾奔而出.将那人一戟刺死.却是拖住了雅绾儿.

    “郡主.大势已去.咱们权且退吧.”

    雅绾儿又不知晓厉天闰的险恶用心.本以为他还有几分英雄气.谁能想到他会抛弃方七佛.自己逃生.当即破口大骂道.

    “你们都是圣公军的人.谁沒受过我父亲的大恩.”

    此言一出.郑魔王等一众将士自是羞愧难当.可厉天闰哪里容得雅绾儿婆婆妈妈唧唧歪歪.当即痛心疾首道.

    “郡主.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这已经是死局.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烧啊.”

    雅绾儿热泪滚滚.也不再跟厉天闰等人讲道理.摸索着自己的长剑.就要继续往高地上冲.厉天闰却眼明手快.一戟将她的长剑挑飞.大声下令道.

    “保护郡主离开.”

    事已至此.郑魔王也沒有选择的余地.与厉天闰的副将等几个人.强行挟持了雅绾儿.便往密道之中拖.

    “义父.义父.”

    雅绾儿一边拳脚反击.一边发疯了一般呼喊着.厉天闰却从背后偷袭.一掌将雅绾儿击昏.带着残余人手.进入了密道之中.

    方七佛身后的士卒见得厉天闰逃离.愤怒之余也心生怯意.他们本來就已经将生死看开了.可谁能想到厉天闰会逃走.

    既然厉天闰能逃走.厉天闰身边的人能逃走.郑魔王和他的手下也能逃走.他们为何不能逃走.

    然而他们的反应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厉天闰挟持着雅绾儿进入密道.目的已经达到.自家队伍还有一半在拥挤着进入密道.他已经杀开一条道.命人封死了密道的出口.

    “大元帅.不能丢下俺们啊.不能啊.”

    士兵们在外头哀求着.厉天闰的亲兵却用长枪捅刺.用刀尖劈砍.终究是将密道给封了起來.

    而密道外头.方七佛如同迟暮的雄狮遭遇到数百只饿狼的围攻.他往密道入口深深地凝视了最后一眼.而后猛然转头.那凌乱的散发滴落着血珠.

    “终究还是这样的结局啊...”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后世的这首临江仙.仿佛专门为方七佛做作.人都说天才是孤独的.英雄何尝不是.

    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天才.成为英雄.是因为他们能够坚持别人所不能坚持下去的道.而他们最后的道.便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去.

    他身边的亲卫一个个倒下.身后的士兵也慢慢被斩杀殆尽.可方七佛却仍旧在发疯厮杀着.一人.一剑.面对着所有的敌人.仿佛一个孤独的巨人.顶天立地.化身为天柱.支撑着圣公军最后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