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兴阳部到舒州后,李熙是曾下过一道命令,让他把船全部烧毁,营造出与城共存亡的悲壮气氛,但那只是摆一个姿态,表明自己与城共存亡的决心,提振军心士气,而不是真的要把退路断掉。【小说文学网】人都是怕死的,面对死亡的威胁,谁能静下心来指挥打仗?至少李熙觉得他做不到。舒州城能否守住,李熙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但凡事都有例外,万一不能呢?

    难道真的要与城共存亡?

    “总主,你怎么啦?”白兴阳看李熙打跌,吓了一大跳。

    “我被你气死了,白兴阳啊白兴阳,跟我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呢。怎么可以那么死心眼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你把船都烧了,打算让我凫水过江吗?”

    白兴阳道:“总主,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您还想着逃呀,让将士们知道会寒心的。”

    “你不说谁会知道?大哥!”李熙怒斥道,“留条船难道只是我一个人用吗?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降,保存实力才有翻身的机会!我当年是怎么教你们的?!我开堂讲课的时候你究竟在干什么,晃着耳朵扇苍蝇还是忙着看闲书或睡觉?乱逞英雄!想死还不容易啊,眼一闭,脚一蹬就去了,想觅个有意义的死法难吗,不难,忠君,报国,拯救世界都是很好的理由!难的是活着,坚强不屈地活着,人生不到绝望时不要轻言放弃,即使陷入绝境也不要轻易放弃,忍辱负重地活着,像狗一样的活着,卑贱如蛆虫一样活着,人只能被衰朽的躯体打败,绝不能被jing神和jing神病打垮,绝不能垮!要活着,活着才有机会,才能做更多的事!天下乱成了这个样子,我辈轻掷一死,图了一时快活去死,谁来救天下?古往今来,成就大事业者唯一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都活着完成了他们的大功业,而今你我功不成名不就,稀里糊涂的就死在这个山清水秀的鬼地方,你对得起谁?我对得起你么?怎么得了?气死我了。”

    李熙骂了白兴阳一盏茶的功夫,阮承梁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其实,我……我们还有一条船。”

    “还有船?”

    “船不大,但坐五六个人还是可以的,被我藏在江边的芦花荡里,没人知道。”

    “你丫不早说,害的我丢人显眼。”李熙眉花眼笑,追打着阮承梁出了门。

    白兴阳摇摇脑袋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有件事他弄明白了,总主把他当自己人了,否则不会这么跟他掏心窝子,白兴阳觉得这趟舒州城没白来,太值得了。他祈求上天说别让他死在了这,他还要好好活着追随总主开创一番丰功伟业呢。

    李海山得知出城的百姓中混有神火兵后,一拍额头,自言道:“我怎么能相信那个王八蛋,真是失策。”他立即下令将出城百姓一律格杀勿论。

    虞侯石破山提醒道:“shè杀百姓,万一让监军知道会很麻烦的。”

    李海山眼一瞪,哼道:“那你说怎么办,问问他们谁是百姓,谁是贼兵?百姓助贼兵那就是贼,我杀几个贼有错吗?石虞侯?”

    石破山连连摆手说:“我不是那意思,大哥,我真没那意思……”

    一旁护将王武嘿然笑道:“什么二哥,大哥的,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中军大帐,要叫将军。”石破山忙赔笑改口叫将军,石破山就是原来是小石头,从军做了虞侯后,改了个大名叫石破山。

    李海山摆摆手,不耐烦地嚷道:“嗨,讲究那玩意干啥,此间又无外人,就咱们弟兄么。”眉头忽又一皱:“我说这虎校尉搞什么名堂,叫他出去查个敌情,怎么比吃屎都难。”王武道:“嗨,说不定又跟那老娘们滚床去了。”

    刚说完,外人就有人一迭连声喊道:“大哥,我回来啦。”

    校尉黑虎身穿麻布衣衫,扮作一个渔夫,满头大汉地闯进中军帐来,手里提着把斧头。李海山盯着他手中的斧子,撇撇嘴,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王武讥笑道:“就算没做过渔夫,也不该拿着把斧子,南方人打渔能用得着斧子吗,你这幅模样混过江去没被抓起来真该烧柱高香。”

    黑虎掂掂手中的斧头,咧嘴一笑道:“本来是想找根鱼叉的,没找着,顺手我就捞了把斧子,反正也没人。江南沿江多少里都没人,真是个千里无人烟呐。”

    石破山道:“宣州原本有十几万户的,如今却千里无人烟,贼凶不除,国家何ri才能安宁,百姓何ri才能安居乐业。”

    “石虞侯何ri才能回襄阳抱卿卿先生。”王武学着石破山的腔调接道。石青青是襄阳名ji,又名卿卿先生,石破山在襄阳时,跟她打的火热。

    “滚,无聊。”

    笃笃笃,李海山指节敲敲桌案,咳嗽了一声。王武和石破山停止斗嘴。

    “润州那边没有动静,只有驻守在南陵县的一千兵拔营出动,应该已经进了城。贼兵这回拉的太开了,到处都缺人,连驻守润州城的左右佑圣军都有好几座营空了。”

    “大哥,干。”王武跳起来说。

    “干,大哥。”石破山道。

    “舒州已成孤城,我看可以下手了。”黑虎道。

    “干!”李海山以手击案。用力过猛,疼的他一咧嘴。

    山南军预备攻城之际,城内正在动员百姓上城。城外唐军shè杀逃难百姓的一幕不止一个人看到了,侥幸逃回来的人逢人即大哭唐军言而无信。

    “他们说,你们这些死贼囚,附逆做乱,统统该死。不问青红皂白,不管男女老幼,逮着就shè杀,毫不容情呀,老天爷呐,我们该怎么办呀……”

    “幸运者”们在城里四处游荡,现身说法,加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很快的,舒州城就笼罩在一片迷茫、恐慌和绝望中,人人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传来一个消息,大圣国的圣王派了圣使带着一队金盔金甲的武士进了舒州城,他们是来宣读圣王的诏令的,宣读完毕后,圣使和这些金盔金甲的武士就留了下来。他们决心与舒州城共存亡。

    路人某说:“看来城是能守的住的,否则他们怎么不走?”

    货郎某说:“城里还有位王,这城一定是能守住的,否则他为何要来送死?”

    挑夫某说:“不得了,你们知道么,那位王一上岸就把座船烧了,这叫破釜沉舟,是要跟城共存亡,看来城不一定能保得住,他们真的是来送死了。”

    牙婆某说:“唐国要咱们死,他们陪咱们死,我们还恋这个大唐做什么?”

    智者某说:“狗咬狗一嘴毛,打来打去不还是咱们小老百姓遭殃吗,让他们打去,同归于尽最好。”

    智者妻说:“好个屁,官军进来是要杀人的,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蔑匠某盯着智者妻的胸前,不怀好意地说:“男人他们一刀一个,全劈了,女人嘛,嘿嘿,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蔑匠老爹喝道:“胡言乱语!想当年玄宗皇帝那会儿……”

    众人齐道:“玄宗孙子都死光了。”

    卦师某说:“打来打去,吃亏的都是咱们老百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某夜观天象,东南之地有人主当立,若是大圣国合当兴盛,嘿嘿,各位都可平安无忧也。”

    路人某道:“先生您那卦准吗?”

    货郎某道:“准,他还在这,投军去多好,还能奔个前程。”

    挑夫某道:“东南之地有人主当立,这话我两年前就听说了,一年前还真应验了。圣京城里如今不是圣王坐龙椅吗,他老人家是火德星君转世,当年在韶州有人要害他,十条天龙在空中护卫,晴空一道霹雳,把刽子手给劈死了。”

    牙婆某道:“嗨,这话你们可别不信,城东的张家有个婶子就在韶州,当年可是亲眼目睹的,晴空万里无云,喀嚓一个霹雳,刽子手就死啦。”

    智者某道:“那有甚稀奇,当年城里这位王领兵攻打洪州时,你们猜怎么了,乌云盖顶,一个闷雷把滕王阁给劈了。滕王阁是豫章的风水塔,昔ri滕王所建,它倒了,豫章大地就由唐家改姓了赵家,这都是天意呀。”

    智者妻道:“跟你这么多年,就这句话不酸。”

    蔑匠某道:“这要是真的咱们还等什么,索xing同去投军,也好谋个前程。”

    蔑匠爹道:“逆子,这是造反,造反是要灭九族的!与其让你连累我,辱没祖宗,我先灭了你!”

    众人齐道:“老爷子,你养的雀儿让猫给扑了。”

    “我cāo他娘的!”

    卦师某忽然一跃而起,把台子一掀,把长袍扯下来往地上一掼,挽了挽袖子,扬天一阵大笑道:“空谈百年不如起身一搏,成了我命,败了我运。诸位乡邻,某投军去了。”

    一个卦师去投军算不得什么,一群卦师都跑去投军,事情就有了蹊跷了。舒州城里就有一群卦师去投军,闹的沸沸扬扬。李熙却不肯让什么卦师投军,他逢人便说:“打仗是当兵的事,你们这些小民百姓懂得什么,上了战场众声一喊,你们就傻啦,凭白丢了xing命。要想报效朝廷,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不必赶着去送死。”

    百姓们议论纷纷,认为这位东南王话虽然说的不中听,却还是很有道理的。现今舒州城被围的水泄不通,有钱也买不到东西,与其出钱不如出力出物,青壮居民不论男女都被动员起来,用于运送砖石、箭矢,老弱者则集中在内城。

    名为保护,实则扣押为人质,以防战事激烈时出现动摇者。百姓毕竟没有经过训练,又未曾经历战阵,心里承受能力自然不如士卒。

    由圣京城来舒州的圣使叫陈楚,来此名为慰劳大军,实则是监军,李熙对此人很反感,结果圣谕和神谕后就把他晾在了一边,同时将他用于护身的三十名侍卫打散编制,分配到各军听命,只留了一人在身边。这个侍卫的名字叫陈海道。

    因为有姚素的“关照”陈海道高升到拱辰军,职位还是队副,不过拱辰军是禁军,禁军的军官待遇比六军要优厚的多,而且升迁极快。姚素的确是很给李熙面子。

    陈海道对李熙把他留在中军公然表示不满,李熙先是把他晾了两天,待一ri巡城时又见他拧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地的样子,李熙突然发火道:“身为一名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军队是什么,军队就是一把杀人刀,如臂使指才能杀人护身,手指不听手臂使唤,手臂不听人的使唤,要之何用?舒州现在是战场,你是禁军也好,是其他什么军也好,到这个地方来就要听我这个最高统帅的命令,我调你在中军,自有我的道理,你愁眉苦脸给谁看?给一位王做侍卫,委屈你了吗?纵然你对我有一万个成见,现在都给我打起jing神来,不要让我以违抗军令的罪名处置你。”

    陈海道像被毒蜂蜇了一样,顿时挺胸抬头,目光炯炯,与刚才判若两人。

    李熙道:“我现在任你为参军,随我左右,随时参谋军事。”

    陈海道吼雷似的应了声:“得令。”

    李熙道:“稍息。”

    陈海道有些犯迷糊,身体依旧绷的紧紧的,李熙道:“稍息就是不要这么绷着,你入伍的时候教官怎么教你的,没给你们喊稍息、立正、向左向右看齐吗?你连这些都不懂,你是怎么做的军官,打仗不能光靠一股悍勇,要多动动脑子。”

    陈海道嘴唇动了一下,没敢吭声,“稍息”后,对李熙的态度恭顺多了。李熙问他话时,陈海道认真地说出自己的见解,李熙不时点拨几句。熟读兵书、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的东南王,指点一个小小的禁军队副还是很有自信的,一时妙语连珠,说起兵书头头是道,讲起战例异彩纷呈,唬的陈海道一愣一愣,对李熙的态度顿时有了极大的改观。

    李熙在他心目中一改贪财、好sè、卑劣、无情、胆小如鼠又贪生怕死的形象,转而变得睿智、犀利、才华横溢且谦虚低调。不过随着认识的深入,陈海道对自己的姐夫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他发现在李熙的身上善与恶并存、高尚与卑劣同在、睿智与愚蠢常可做同义词解,他的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了,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随着了解的深入,李熙对陈海道却是越来越欣赏了,这小哥,怎么说呢,若是好好培养培养或许能成为霍去病第二。当然也许用卫青第二来形容更加贴切,但,那样会不会让人误认为李熙心怀不轨想谋朝篡位呢?

    低调,要低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