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一章比太阳更为美丽的东西

    烽无迹眉头皱起。事实上,从天涧出现的那一刹那开始起,他的眉头就已经开始收缩。他的注意力,被两个人所吸引着。

    一个赤裸着上身,手中一柄似有似无的火红长剑似大刀般在那人手中呈现大开大合之势;另一人浑身是血,若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不然很难将此时这个家伙的形态与之前相提并论,更为可怖的是,那将火血影部的红曜以及那数名火血子弟碾压而下的恐怖天涧,他扪心而论,即便是他也无法一招败敌。

    长剑收,血丝尽断。离火缚剑而立,眼中,不见一丝慌乱,看向高寒的目光中,多了些笑意,与佩服。烽无迹眼光落到自己手中的长剑上,手掌微微用力,将始终颤抖不已的长剑牢牢锁在手中,心头疑惑。再看向离火,目光落到那柄剑上,陡然生出丝丝熟悉之感。

    那柄在离火手中的长剑,与自己手中的这柄剑,似是同源之物。

    心头被一团浓云所笼罩着,烽无迹感觉到丝丝古怪已经开始蔓延。而目光轮转之际,看到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即便之前再怎么蔑视于他,此刻,他的心,也是忍不住狠狠的颤了一下。

    空空如也的虚空上,只剩下细微的雨线。原本立于虚空上的那些人,全都转移到了泥泞的地面之上。事实上,他们乃是迫不得已所为,因为之前那一番天涧之威,使得他们根本就无法再稳稳立于虚空之上。他们,都是被逼下来的。

    黑葬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原始的神情。笑脸,始终都是装给别人看的,而漠然与冰冷才是他真正习惯与喜欢的格调。他一直以为自己乃是天之骄子,面对着中山之中超级势力长生阁的精英,他都不曾退让过半分,而如今,却是被一个可以说是无名小卒之辈触动了自己的心境。对上红曜,即便是他,都不能说完胜,顶多持平,而且那已经是极为不错的结果了。而那个小子,却是足足的出乎了他的意料。

    身旁,一身黑衣的耆老感受着身边这位公子爷身上所散发着的不善气息,心中苦涩。他何尝不明白身旁之人的想法,可惜,一幕人外有人的事实比什么都还要强悍。

    方显静观不语。身旁,韩利面容之上露着微微笑意,似是对那个少年的举动极为的满意。

    “此子佳,可入阁。”

    方显回头,看了韩利一眼,点点头。

    “此子佳,可为星使。”枯罗星使目光扫过方显一行人所在,淡淡道。

    话语清晰直入耳。

    韩利面不改色,如最初般平静而立。

    一战毕,只剩下了细雨淅淅沥沥的声响。血腥的味道,难以被洗干净。地上,血水汇成了一条小小的溪流,蜿蜒着,自然流向更低的地方。所以,溪流穿过了众人的视线,也忽略了一干五颜六色骷髅的重重阻档,绕着绕着,流进了千丈深涧。离火涧终日被血红色笼罩,就像是被笼上了一笼天罩一般。此时,那层天罩似是薄了些许,透进来的光亮映的血红色更加妖艳。

    天涧落下的刹那,高寒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彻底的抽空了去,全身在那短短的数息之内,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一刻,他感觉到了死亡。虽然还有意识,但也稀薄至极。之后,丹田处源源不断的温暖传来,这才使他的身躯再度开始有了温度,有了生的气息。他可以想到,这一切,应该便是自己丹田之处,那一颗紫色圆球的功劳。或者说,是被人们视为邪恶之物的蛊虫的功劳。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等时刻,自己身体内的这团蛊虫竟是会来救助自己,若是依照人们一贯的看法,此时正是他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候,也是蛊虫侵蚀其身的最佳时刻,如果蛊虫作乱,不消片刻,就能够完全将他的身躯所占据。然而,那团蛊,救了他。

    而且,还是以一种他完全不明白的方式。那一股股从丹田之处冲出的暖流,像是在他的身体之中引入了一股新的血液一般,这股血液极不安静,每流过一处地方,皆是会在那个地方引起各种难受的感觉。有火烧一般的灼热,有如同万蚁侵蚀一般的骚痒,有被凌迟一般的疼痛……种种难受的感觉交织,使得高寒的意识再难以消沉与安静下去。他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

    身体之中,有数十处穴位所在之地,此时,也是呈现出种种不同的反响来。那些地方,都是被引火血丝刺中甚至穿透的所在。由于引火血丝之纤细,以至于有些地方被穿透或刺伤之时,他没有丝毫的感觉。而当战斗结束,他才开始意识到,那些地方,伤的都不轻。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不知怎么的,就扯开嘴笑了,却又摇摇头。而后,其身躯,向后倒去。

    涅槃。

    如果他这都算涅槃,一定是哪位路过的大能不小心丢了一扇美味的馅饼来。

    所以,他更愿意相信,这仅仅是一场磨难而已。

    离火没有上去搀住那倒向地面的身躯,只是提了剑缓缓扭身,向后退了几步,而后,目光迎向众人的目光。

    他眼中,没有笑意。

    他身后蹲着的,是一手持塔的苍老身影。只不过,此时,苍老身影的怀中,多了一具满身是血的身躯。

    奉天钊凝视着怀中的这个少年,他似乎记起来,这个家伙说要帮自己寻找灵儿。现在灵儿找到了,他浑身是血的躺在自己坏了,这算什么?

    然后,他扭头看向半空中。

    一具雪白的巨大骨架从天而降,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来。它的身上,残留着五彩之色,不过,看起来好像正是那五彩的东西将它打了下来。

    枯罗星使手摸摸身旁的小男孩,又将身后那一干骷髅安抚下来。从虚空上坠地的那尊庞大骨架缓缓站起,小男孩一脸的不高兴,还是听从了老人的话,招了招手,将枯狼唤了回来。

    高莽身上有血迹片片,毛发尽湿。而看到那个满身是血的身躯无力躺在那个老人的怀中,却是凄厉一声长啸,其中,怒意斐然。

    豁然扭头,高莽直视那个在众骷髅前的老人,眼中的凶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不是他。”身后的声音传来,高莽扭了扭硕大的头颅,看向身后的老人。

    奉天钊点点头,“相信我。”

    高莽盯着奉天钊,似是在询问一般。

    奉天钊看向地面血迹最浓处,高莽转动头颅,只看到血肉模糊的一团。不过眼中凶光不减,张开大口,一五彩光团竟是转瞬形成,而后呼啸冲向那团已经模糊的血肉。

    五彩过处,只剩血迹点点。那处地面,留下了一个可怖的坑。

    枯罗星使旁的小男孩一脸的不可思议,在他的记忆力,这处地面,虽是泥土之表,但在泥土之下,却是坚石累积而成。他记得爷爷说过,很难有人能够将这地面轰出坑来,即便是他的那头枯狼也不行。而今,这个看起来还没有枯狼厉害的家伙竟是能够轰出这样的一个深坑来,这意味着什么?

    下意识就看向身旁的老人,眼中疑惑不解。枯罗星使微笑,一手摸着小男孩的光头,一边看着那缓缓走向奉天钊身旁屈身而立呈战斗状态的莽狼。

    “你是?”奉天钊问道,看着身前持剑的少年。

    “离火城离家,离火。”

    奉天钊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离火手中的长脸,轻咦一声,又看向烽无迹,而后再转向那些骷髅。

    离火并未表现出多少的恭敬姿态来,不过奉天钊也不在意。离火看了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一眼,笑了。

    “你的剑,跟他的剑,还有那些骷髅手中的骨刃,有相似的味道。”奉天钊看着离火,缓缓道。

    离火微微颔首,恭敬一抱拳“前辈,等高兄醒来,您就代我问一句,是否还记得我跟他说的话,有劳了。”

    奉天钊点点头,似是瞧出些什么,“你若是想走,我可以送你一程。”

    离火笑着摇摇头,“前辈美意,晚辈心领了。有些事情,终究需要有一个结果。”

    “离火城离家,有一女子名离晴。劳请前辈返回后,照看一二,小子不胜感激。”

    一躬到底,奉天钊没有让开,也没有阻拦,他就说了一个字,“好。”

    离火扭身,看向枯罗星使。

    另一边,烽无迹渐渐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源头,似乎正是手中之剑。

    “其实本使可以放过你的,因为有人比你更适合。”枯罗星使笑着说道。

    离火摇摇头,“你不能动他。”

    “为什么?”

    “他能够救睛儿。”

    “所以你就要为他挡下?你怎么不问问,本使是不是也能够救你妹妹?”

    “你救不了。”

    “为什么?”

    “因为你得死。”

    “你杀得了我?”

    “杀不了。”

    “那本使怎么才能死?”

    离火沉默,手中长剑妖艳红光更盛。

    枯罗星使看向烽无迹,淡淡道:“他交给你了。”

    烽无迹像木偶般转向离火,与之相对。

    奉天钊没有幸灾乐祸的笑起来,他看向枯罗星使,平静问道,“所以你是想留下我们?”

    他身旁,高莽怒吼一声,森然相对。

    “刚从千丈深涧中出来的时候,我确实是想大开杀戒的。当年被打入这深涧之中,霄火下人那个家伙吃了蛮多苦头,甚至不惜损耗自身魂魄,也要将我彻底灭除。离火城中那条漕水,附有他一魄,有一座城隍庙乃是他当时特地为我而立,其实那个东西本是一尊灵宝,名城隍宇,其中有三千小世界,可以想象有多厉害。他说,只要城隍庙中香火不断,城隍庙不毁,我便是会受尽这离火涧之苦而终。那些年,我险些真是死了。只不过,世事哪有定数,他算不到我被他打入这离火涧时,留有一魄在外未归,他也算不到,他当年那柄佩剑会成为我重出离火涧的关键所在。”

    “我之一魄借着那一柄剑而出,成为那一柄剑的剑魂。那一柄剑之上,有着霄火下人的印记,再加之我的一魄,自是威力超绝。所以,才有了雷弧煌澄一说,那一柄煌澄剑才是为众人所忌惮与艳羡。”

    “我身边的这些人,你以为都是些什么人?因为心中一丝贪欲,便是割舍不下对那柄剑的贪恋,所以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拿到煌澄剑,然后一个接一个的来到了离火涧,纵身跃下。不过后来我改了想法,决定要做就要做一票大的。你看我身旁的这些家伙,参差不齐,有些人当时跳下来的时候,实力连我都不如,只不过养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没让我太失望。这样还不够,你知道吗,远远不够!”

    枯罗星使脸上的笑容很诡异。

    奉天钊脸上的表情也很诡异,不过,还是静静的听着眼前这个老家伙一点点说着,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伙会跟自己讲这么多之前的东西。

    “然后,那一次,煌澄剑终于是择了一个厉害的家伙,那个家伙,好像叫雷汉吧,是名土系修士。正好那一年感生潮汐塔现世,就在这离火涧,就在这离火涧啊,你知道那个家伙有多厉害吗?一个人,一柄剑,近乎无敌般的存在!长生阁,墓绝谷,什么狗屁超级势力,来的人都是些垃圾货色!有些人,连一剑之威都没挡下!那一战,离火涧,成了无数人的坟墓,只进而不得出。我很高兴,那是我第一次那么高兴。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把那个雷姓男子收入门下。”

    “不过,可惜了。对他而言,对我而言,都是太过可惜。他被人废了,不复当年,也就意味着我重出离火涧的希望顿时小了无数分。煌澄剑一次只能择主一位,而他,却是个废人了,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是我的运气太好,还是他的运气太差。来了一个更强的家伙,灭了雷姓男子,收了煌澄剑,如此还不算,他竟然还毁去了城隍庙,破了霄火下人那个家伙当年所设下的大阵。”

    奉天钊扭头看向如同木偶般的烽无迹,叹了口气,心中已了然。

    “破阵的那一刻,我那一魄终于归来,我也从休眠之中醒了过来。不过那些年发生的事情,我都清楚。”

    “兴许真是时间久了,我也不像刚刚从星域出来那般嗜杀了,出来后,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枯罗星使自言自语一般,却又像是在说给奉天钊听。说完这一切,枯罗星使长长的舒了口气,微微一笑。

    “星域是哪里?”奉天钊看着枯罗星使。

    “一个很美的地方,你想去?我可以给你带带路。”枯罗星使的笑容,看起来很和善。

    奉天钊摇摇头,又看看那些五颜六色骷髅,“这些,都是煌澄剑主?”

    “是。”

    “他呢?”奉天钊指了指与烽无迹相争斗的离火。

    枯罗星使摇摇头,“他是个异类。”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奉天钊问出了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枯罗星使看向奉天钊的双眼,“因为我们一样,都是被岁月捉弄过的人。”

    奉天钊同样看着枯罗星使的双眼,从其中看不出分毫的东西来。除了淡然,还是淡然。

    他不知道的是,他对面的那个老人,在他的眼中所见到的,除了淡然,也还是淡然。

    其实,他心里面并不是淡然的。只不过,他是个好戏子。

    “我得走了。”

    “走吧。”

    “当真不拦我?”

    “如果你再啰嗦,或许我就会出手了。”

    奉天钊拍拍身旁的莽狼,而后看向那个举步维艰的少年。

    “那个异类走不了,他的结局,只能是死亡。而且,只能死在这里。”枯罗星使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奉天钊似是完全没有听到,直到发现那个少年竟是没有向自己投来丝毫求救的目光后,这才叹口气,一招呼身边的莽狼,刷的便是遁向了远方。

    目光停留在他们刚刚消失的地方,枯罗星使微眯起眼,“你究竟是谁,星卜昭示,大神官轮回后,有了第二世,莫非你就是?”

    一旁,暗褐长剑在烽无迹手中颇有成圣之态,起舞开合,夹杂着浓浓的能量波动。离火脸色苍白,每一次的格挡都是极为的吃力,一步步落入下风,然后落入更下风。

    “那个小姑娘的病,其实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解药。只要以交合之法将其身体内的蛊转移至另一个人的身上,便是足够了。至于她所表现出来的虚寒体弱症状,并非是蛊虫所致,而是你体内的那个东西搞的怪,你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这些,你都还不知道吧?”枯罗星使转向离火,淡淡道。

    离火一剑架住烽无迹如刀般劈来的长剑,豁然扭头,看向枯罗星使,喝道,“你什么意思?”

    枯罗星使突然大笑起来,登时如滚滚雷霆,场中人面色皆是剧变,然而不待他们有任何的反应,皆是面色陡然潮红而后一口鲜血喷出,耳中,竟也有点点的血迹透出。

    大笑转狂笑,那黑葬一行黑袍人中,有着几名竟是承受不住直接昏厥了去。而黑葬,则是咬着牙苦苦抵抗着。

    方显一行人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其中唯一稍好点的,只有那一直跟在那老妪身旁的轻灵女子。即便是韩利,都不得不运转体内的五行之气进行抵抗。

    “长生阁的,黑盟的,离火城的,皇室的,还有你独龙氓,都走吧,记着回去给你们身后的人带个信,别忘了提枯罗的名字,这一次出来,本使便是没打算再被你们暗算了,让他们准备好了,有些事情,总会来的。”

    枯罗星使霍然扭头看向离火,脸上再没有之前的笑颜,只剩下冰冷。

    “源兽,你可以死了。”

    一掌推出,万籁俱寂,只剩下飘荡在空中的血雾。

    雨停了,笼罩在离火涧上空的血红色终于渐渐稀薄起来。枯罗星使仰起头,狠狠的吸了一口气。

    “爷爷,这就是太阳?”

    “嗯,以后你还会看到比太阳更为美丽的东西。”

    “那是什么?”

    “星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