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鬼子进山里扫荡胡子时,破帽子沟的百姓也都遭了秧,先是李二哥家出了事,后是我干妈傅大婶受害。

    李二哥原本是猎人,在屯中不种地,以打猎为生。日本人进东北以后实行了军火管制,李二哥祖传下来的洋枪(火铳)被没收了。没有了家伙,他只好下套子,套一些山鸡、野兔、沙半鸡一类的小飞禽走兽,然后拿到集上换一些米和油盐。

    有一天他的运气特别的好,套了三对野鸡和五只野兔。为了能卖上点好价钱,他走了一天把野物带到了县城西北乡日本开拓团处,因为日本人特别爱吃鸡,尤其是野鸡。

    日本人在东北时,军队上的兵横行霸道,蛮不讲理。而开拓团的人除了以民族优势自居瞧不起中国人外,其他的地方倒也和中国的百姓一样。因此到他们那里卖东西,基本都给钱。不过日本人有点抠,好讲价还价。

    李二哥到了开拓团后,除了把野物卖了一部份钱以外,还用一对野鸡换了十斤大米。那时候,日伪政府有一条规定:中国人不准吃大米饭。就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吃的时候,也要关上门窗,外边有人打眼放哨。因为一旦叫日本人知道就要以“经济犯”论处。再说那时候东北的大米指的是旱稻子,老百姓叫“京米”。普通的老百姓如果能吃到日本人种的大米饭,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二哥把大米拿回来以后,焖了一锅干饭,给全屯的人每家送了一碗。别人家倒没出啥事,因为干饭少大家一分就没了,他家却出了差。

    李二哥的媳妇有个习惯,吃完饭不爱洗碗,好攒着在下一顿吃饭时再洗,结果这下子闯了大祸。

    有一队大约三十多个的日本兵从东山里讨伐胡子回吉林,路过破帽子沟。走到李二哥家门口时,一个日本的三等兵口渴跑到他家找水喝,李二嫂从外屋盆里拿出一个大碗递给他。这个兵接过大碗没急于去喝水,端着碗打量了起来。李二哥觉得挺纳闷,心想这大碗有啥打量的,往碗上一瞅,吓得浑身直哆嗦。原来碗边上沾了几粒大米饭,李二哥心想完了完了,这个埋汰老娘们天天不爱洗碗,这回可要沾大包了。

    果然不出李二哥所料,这个日本兵瞪起眼睛问李二哥:“你们的大米饭的咪西?”

    “这是西北乡你们的人送给我的。”

    “什么人送的也不行,中国人吃大米饭,经济犯的是!”

    “这个我的明白,我的朋友说有人问就说是我叫你吃的。”

    “你的朋友什么的干活?”

    “种地的。”

    “种地的也敢让你吃大米饭,你的撒谎,良心大大的坏了!”

    说着把碗往地上一摔,顺过步枪一枪托就砸在李二哥的头上,当时就把李二哥砸得头破血流摔倒在地。

    在大道上休息的鬼子兵听到屋里有动静,“呼啦”一下跑到院里,问那个日本兵怎么回事。他叽里哇啦地把经过一学,这伙鬼子兵把李二哥拽到当院,连踢带打,把李二哥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才住了手。结果李二哥为了吃一顿大米饭,被打断了四根肋骨,右腿骨折,险些送了性命。

    俗话说”祸不单行”。破帽子沟屯是一波没息又起一波,正在屯中的乡亲给李二哥凑钱治伤的时候,我的干妈傅大婶又出事了。

    有一天下午,一小队日本兵押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中国人从东山里过来在屯中休息。大伙听说日本人抓了几个胡子,都走出家门在门口卖呆(看热闹)。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日本兵推开干妈家的大门不知道想干什么,干妈此时正在后院子摘菜,趴在当院的大花狗来了邪劲。这条狗平时老实得出奇,谁到他家它就象没瞅着一样连“哼”都不“哼”一声。

    屯中的人逗干妈说:“他大婶,你家养活那条大花狗,老实得可以,还不如养头猪呢?”

    “那有啥招,从小养大的,谁知道它这么不管事。”

    这一次大花狗可管了事,看到日本兵进院后,鼻子一紧紧,后脖子毛一竖“呜”地一声扑上去朝这个日本兵张嘴就是一口。他一躲没躲开,大腿被大花狗咬了一口,痛得他直咧嘴。大门外的日本兵们“哈哈”地大笑了起来,还不断地叽里哇啦用手指呼他。这个日本兵可真急眼了,从肩上拿下枪,照大花狗“砰”地就是一枪。这一枪正打在大花狗的后腿上,打得大花狗夹着尾巴,哀嚎着用三条腿蹦着跑向了后院。

    干妈在后院听到前院枪响,又见大花狗当啷着一条腿跑到后院,知道这是狗惹祸了。急忙走到前院,一看那个日本兵的裤子被扯坏了,血把裤腿都染红了,知道咬得不轻。再看那个日本兵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端着枪四处啥摸。

    干妈急忙走上前说:“哎呀太君,狗把你咬了,真对不起,快进屋包包吧!”

    “你家的狗良心大大的坏了。”

    干妈赶忙赔着笑脸:“太君,您别生气,这狗是牲畜,它不懂事。”

    鬼子兵眼睛一瞪:“什么的不懂事,你的良心坏了坏了的!”

    说着顺过枪照干妈的肚子就是一家伙,只听干妈惨叫一声,枪上的刺刀把干妈的肚子捅了个透。鬼子兵把枪狠劲一抽,只见干妈肚子上的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干妈瞪着惊恐的眼睛,用手捂着刀口慢慢地倒在了血泊中。

    破帽子沟人目睹了这一情景,喊了起来,大家纷纷跑出家门,涌到了我干妈的当院。女人们从血泊中扶起了我干妈,干妈脸色煞白正在一口一口地拔气(有出没进),男人们则瞪着愤怒的眼睛瞅着那个日本兵。一个挎洋刀的鬼子军官见到这阵势,“刷”地抽出指挥刀,哇啦了几句话后,三十多个鬼子兵把子弹推上膛,对准了人群,两挺机枪也架好了。

    挎洋刀的鬼子军官冲身边一个穿着一身日本军服的翻译哇啦了几句话,那个翻译说:“太君说了,你们想干啥,想造反吗?”

    阿玛说:“造反?我们一个小老百姓那敢造什么反,我们就是觉得你们的人被狗咬了一口,就把我们一个活生生的人用刺刀捅成这样,这事有点说不过去啦!”

    翻译跟鬼子军官哇啦了几句后,鬼子军官又跟他哇啦了几句,他告诉我们:“太君说了,这事是偶然的,他表示道歉。这个士兵在剿胡子时受了伤,心里正憋着火,又被狗咬了一口,因此才出现这种事,请大家原谅。我们大日本皇军是保护满洲国人民的。”

    大伙一听可气坏了,七嘴八舌地吵吵:“我们一个大活人眼看就要死了,这么几句好话就想把事完了,这也太拿我们不当人啦!”

    翻译把大家的话和当官的一哇啦。那个当官的拉下脸说:“你们胡子的干活,统统的死拉死拉的!”

    然后把刀一举机枪步枪全部推上了子弹,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人们。破帽子沟的四十多口人毫无畏惧地站在一起,怒视着这群杀人魔鬼。

    就在这一触即的紧张时刻,溪浪河镇的日本收税官和小河屯村村公所的一个办事员来到破帽子沟收税,看到这种情景急忙跑了过来。山田日本收税官跑到日本指挥官跟前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日本指挥官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翻译说:“这位收税官和太君说了,你们屯子的人都是满洲国的良民,有得罪之处请皇军多多原谅。”

    然后走到我们跟前小声说:“你们这么干不是自己找亏吃吗,还不赶快散开!”

    面对这群荷枪实弹的野兽,赤手空拳的破帽子沟百姓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散开回到了各自的家。看到人群散了后,日本指挥官带着他的队伍走出了破帽子沟。

    日本军队离开后,人们又涌向了我干妈家。这时,干妈早已咽气。我扑到干妈的身上,哭得差点背过了气,干妈的家哭声响成了一片。

    傍晚时,干爹领着两个孩子从缸窑镇串门回来,一进院被家里的情景惊呆了。掀开停在当院门板上盖在干妈尸上的布单,用手摸着干妈那惨白的脸,蹲在地上泪流满面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干爹站起身,进仓房抄起大斧子就往外跑,人们急忙拦住他。他破口大骂:“小日本鬼子,**你八辈祖宗,我和你拼啦!”吓得日本收税官和村公所的人赶忙离开了破帽子沟。

    屯里的人凑了几块杨木板,给干妈钉了个“一二三”(底一寸,帮二寸,盖三寸)的白茬(没刷油)薄皮棺材。送殡的那一天,全屯的人都戴着孝,把干妈送到了北山坡上,葬在一个朝阳的地方。我站在干妈的坟前默默地誓:“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替干妈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