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佐藤秀忠的别墅卧室内灯光昏暗,榻榻米上的吉川幸盛盘膝打坐敲打法鼓默念经文,神态郑重而虔诚。



    自从和乔雪见面之后,他修持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修行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对于吉川来说这并不正常更不是好事。他修持佛法是为了保证自己心静如水灵台空明,以免自己的决断被情绪左右。



    修行的越勤越说明他的情绪濒临失控,在吉川家族家主即将亡故之时,嫡长孙如果被情绪控制做出不理智行为,难免给家族造成巨大损失甚至让财团面临巨大危机。



    佐藤秀忠看着吉川一句话不敢说,这个人本就是喜怒无常的魔王,如今精神又处于不稳定状态,不知道谁要倒霉。如果有得选,他早就逃之夭夭。只可惜现在已是身不由己,只能硬着头皮守在这里。



    虽然佐藤不是个标准的生意人,但总归在商场上历练几年,眼界判断都超过常人。他很清楚令吉川陷入这种业障的其实不是乔雪而是宁立言。



    作为吉川家族未来继承人,本身相貌英俊风度翩翩的吉川并不缺女人,即便是乔家也不会拒绝再找个女孩嫁给他。他在意的不是乔雪背叛也不是婚姻难成,而是不能接受失败。



    日本是个小国,国小地狭养成国民争强好胜的心性,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中忍让、谦逊等美德嗤之以鼻,更信奉弱肉强食,以胜负为判断是非标准。吉川的好胜心又远在普通国民之上,一直认为自己战无不胜天下无敌。



    靠着吉川家族的财富、人脉以及吉川自身的才智,他的人生之路上确实没遇过太多挫折。偶尔有些对头也被他动用家族的力量在第一时间予以清除,他的性子也就越发骄横。



    偏偏在爱情的战场上,他打了败仗,而且是败给宁立言这么个中国帮会头目。对于相来信奉大和民族天下第一的吉川来说,败给中国人乃是万死也难洗刷的奇耻大辱。如果不能战胜宁立言,或是终结这个对手性命,他就算回国也难以恢复状态,一生都要受这个心魔牵扯再难恢复到过去那种绝对理智的状态。



    吉川手下不缺乏杀手,再说以吉川的财力,只要拿出钱,有得是亡命徒为他所用。可吉川想要的不是这些,他需要一个体面的胜利,即便是谋杀也不该是自己下命令,更不是自己的手下完成。只可惜天不随人愿,从今晚的情况看,吉川的想法又落空了。



    那两个家族配备给他的私人保镖可以算作“奇人异士”这个范畴之内,虽然不像中国侠义小说里描述的那样能够高来高去来无影去无踪,但不管是追踪还是暗杀,都是第一流的狠角色。他们都表示无法行刺,袁彰武又或是其他什么刺客就更做不到。



    法鼓声停止了。



    吉川睁开眼睛,佐藤秀忠与他目光相对,身上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满是血丝的双眸以及眼神中浓烈的杀意,仿佛是个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士兵,而不是修持佛法有成的俗家居士。



    “对不起佐藤君,让你感到困扰了,非常抱歉。”



    吉川声音沙哑,举止倒是彬彬有礼。



    佐藤急忙还礼,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吉川却朝他一笑:“不必紧张。我虽然暂时不能斩杀心魔,但也不会被它操纵。吉川家族需要我,大日本帝国也需要我。作为江田岛男儿,知道该以大事为重。”



    “吉川先生能想通就再好不过。”



    “乔家是东南亚的巨商,得到他的家业就能控制大片的橡胶林,还有那些岛屿。它们对于帝国的海洋战略有着巨大影响,是必须争夺的要点。祖父当年定下这门婚事,就是希望吉川家族能够成为帝国的海上拓荒者,在英国人的地盘上钉下一根钉子。乔雪自己在白鲸还拥有庞大的资源,得到她就能得到这一切。”



    “我明白。吉川先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帝国……”



    吉川摆摆手:“这种鬼话是我糊弄上级的,你可以当作报告写进去。事实是乔雪这个小妖精确实太迷人了。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被她迷住不能自拔。我想要她,最好的女人理应属于最优秀的武士,得不到就要抢过来,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佐藤不住点头。他们接受的教育以及想法接近,抛开对吉川的畏惧不论,对于他这个观点也双手赞成。



    吉川又说道:“我必须承认,我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总想要一次彻底胜利,结果却贻误了战机。我承认,这次我输给了一个支那人,我令帝国男人蒙受了奇耻大辱。”



    “吉川先生您听我说……”



    “你不必安慰我。事实就是事实,再怎么狡辩也没用。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想明白了。失败并不可怕,只要能够赢回来就好。以敌人的血洗刷自己的耻辱,这才是武士的行为。”



    “吉川先生说得没错。”



    “回国之前这件事怕是做不成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而我们的对头又不那么好对付。我只能拜托佐藤君,替我了结此事。”



    “吉川先生,您的意思是?”



    “针对宁家的战略已经失败,接下来就给我盯死宁志远不能让他跑掉。至于宁立言……他必须死。还有乔雪,我需要你把她送到东京。只要做到这两点,你就是我吉川幸盛一生的挚友。当然,前提是不能惊动英国人,现在还不是和他们翻脸的时候。”



    佐藤点头。“我会让袁彰武他们做这件事,然后再把他们交给英国人。”



    “这是我之前的想法,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袁彰武肯定斗不过宁立言,只有自己人才可靠。这件事甘粕正彦和里见甫他们会办好的。接下来,你就和他们合作,发挥你的长处,把冀东储备银行经营兴旺。宁立言的态度,对银行工作有决定性影响,想要保证银行顺利营业就不能和他为敌。我离开后,你可以和宁立言修补关系称兄道弟,再让他得到一些好处,这都没关系。”



    “我……我不是很明白……”



    吉川笑了。笑得很像鬼怪。



    “佐藤君,你的思维还是没有脱离束缚。我不喜欢陆军,不喜欢土肥原,不喜欢宁立言,但是我喜欢钱。我相信你也喜欢钱。一个商人如果不喜欢钱,那他一定是个不合格的商人。冀东储备银行和烟土生意能给我们带来大笔的进账,我们有什么理由拒绝?单纯因为他们是陆军的生意就放弃赚钱的机会,那我们和陆军有什么区别?我以吉川财团的名义,向冀东储备银行提供价值三百万的资金,其中八十万以贵金属方式移交,其余两百二十万是资本担保,随时可以向正金银行提款。”



    “可是……”



    “不必要可是。真正要和冀东储备银行作对的不是我们,而是宁立言!”



    吉川霍然起身,来到窗前向外观看。“我可以跟你打赌,宁立言绝对想要搞垮这家银行,否则他就会变成丧家犬。冀东原先的股本太少了,以宁立言的财力要想对付他不算多困难。何况我们身边还有位德高望重的人瑞。”



    “内藤老师?这……这不可能!”佐藤面色大变,连连摇头:“这是叛国行为,内藤老师不会做这种事。”



    “谁告诉你这是叛国?”吉川语气里充满不屑:“我给冀东三百万,难道就是爱国?笑话!你记住,我帮助冀东的目的很简单,第一为了发财,第二为了让宁立言破产!他和冀东储备银行的斗争就是资金的斗争,我们加注他就必须跟注。这张赌台一旦上来就无法离开,他只能不停跟注直到失去全部财产。一个失去财产的帮会分子,也就失去了生存的价值,那些追随者会离他而去,他会比一条狗都不如那时候再想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你就负责盯着他,破坏他的计划。让他把自己的钱投入这场无底深渊,也让里见甫他们相信吉川财团和冀东储备银行站在一起,会为他们提供无限贷款。这样他们就会一直跟注和宁立言斗下去,直到……双方两败俱伤的时候,你再撤资。”



    “撤资?”



    “当然。吉川家族的财富怎么能用来支持陆军?不止宁立言想要冀东储备银行破产,我也希望。陆军的手不能伸到华北,帝国的目标应该是广阔海洋,不是中国内地。这次我的要求是宁立言和冀东都破产,至于里见甫和甘粕正彦……等冀东搞砸了,他们自然就会出局。这里的一切将恢复正常,本地人又可以过上悠闲、安逸、无所事事的日子。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



    深秋时节北方夜寒,佐藤秀忠却是汗湿衣衫,结巴着说道:“但是……这……这等于破坏帝国……经济。”



    “不,我们破坏的只是中国经济。冀东储备银行吸纳的是整个冀东乃至华北的财富,跟帝国有什么关系?把发行钞票的事交给宁立言做,等到冀东破产,老百姓的真金白银变成废纸,这些人就会吃他的肉喝他的血!这就是我的计划,让宁立言身败名裂,乃至于到死都无法确定谁是凶手。等到他成了整个城市乃至华北的公敌,英国人也就不会庇护他,他的死活将变得无关紧要。”



    吉川转过身来到佐藤身边,拍拍他肩头:“佐藤君,你放手去做吧。有吉川家族给你做后盾,你不需要在意任何人。不管里见甫还是甘粕又或者是土肥原,都不能把你怎么样。这次的事情做好,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工作,我会把你的家眷先送回国内,由吉川家族保护。她们跟我坐同一条船,由我来‘照顾’。权六和八郎留下来帮你,他们的身手还过得去,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佐藤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吉川则哈哈大笑着,“别担心,你很快就会收到她们的明信片。我保证她们会过上最好的日子,你就放手去干,事成之后让你们合家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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