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前世加入军统时,中日之间已经进入全面战争状态,军统的全部资源、人手应付一线作战尚嫌不足自然无暇顾及其他。当时已经转任“满映”理事长一职的甘粕正彦未被军统重视,充其量只把其看作舆论文宣战线的对头。



    甘粕本人远在关外与军统不产生直接冲突,因此并未组织过对甘粕的暗杀,有关甘粕的资料搜集也非常有限,主要称赞其让满映起死回生的手段,对甘粕的定位更像是个文人。



    直到前段时间终于接触到有关甘粕的大量资料,宁立言才知在1939年之前,甘粕都是个标准的武夫,乃至在日本人自己的圈子里也把他视作杀人魔而不是艺术家。



    他对宫岛撒了个谎,有关甘粕的资料来自两方面,白鲸固然贡献了一部分,但是更多的信息则来自关外。



    随着何梅协定的签订,国内有识之士已经认识到中国所处的危险境地。国民政府在拼命粉饰太平对日本无限度妥协退让的同时,国内各方进步人士纷纷发言抨击日本野蛮行径,关外白山黑水之间,无数热血男儿前仆后继与来自东洋的侵略者舍命拼杀。



    韩大姐等人与宁立言的联络已经非常少,这不意味着双方疏远,相反正是爱护的体现。即便是在关外环境日渐恶劣的背景下,韩大姐及其所属的组织依旧未曾忘记天津这位宁家三少以及彼此之间的交情。甘粕正彦尚未进入天津,有关他的资料已经通过杨满堂交到宁立言手中。



    这些资料与来自白鲸的资料彼此对照,大概就能看出甘粕的履历及行事风格。此人出身宪兵系统,曾经借助日本关东大地震的机会谋杀了一向抨击政府的日本左翼进步文人全家,包括婴儿也未能逃脱毒手。



    在九一八爆发后,曾经负责监禁溥仪,又和里见甫联手对“哈尔滨大观园”这条娱乐街进行招抚,两人之间的交情就是在那时结下。



    虽然对于哈尔滨大观园的招抚工作并未取得显著成效,但是甘粕自己倒是闯出了偌大名声。在见识到关外地下势力的破坏力及能量之后,甘粕带领一部分警察、宪兵以及特工人员以黑帮身份出现,夺取了当地黑帮龙头位置。



    关外男儿不缺乏热血与铁骨,地下世界远比天津血腥。这些江湖人开始并不认可日本人管理,明里暗里和甘粕作对,甘粕则拿出自己杀人魔王手段,大白天当街开枪杀人投掷手榴弹,行事既无避讳也没有底线。几个不肯服从他的哈尔滨地方豪强被他满门抄斩,手段之酷烈行事之嚣张让人难以想象。



    靠着这种铁血杀伐手段甘粕成功整合了原本哈尔滨的地下势力,以日本人身份登上哈尔滨绿林盟主宝座,被称为“哈尔滨夜皇帝”。



    其也公开宣称“太阳一落山,哈尔滨便归我管理”。即便是在成为警务司长之后,依旧控制着哈尔滨的黑道势力。



    靠着这个身份,他垄断了当地的娼窑、酒馆、烟馆、赌场……偏门生意给他带来了大笔钱财,他又把这些钱财用在特工事业上。



    用自己的私人收入为日本政府填补亏空,就算是那些满口武士道的日本军人也大多做不到。现在更是放着伪满洲国警务司长不当,跑到天津开劳务公司当商人,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掠夺劳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天津的地下世界而来。从这个层面来看,这个杀人魔也算得上日本军国主义的忠臣



    日本陆军并非无知的庸碌蠢材,对于天津帮会在本地秩序的影响极为重视。正因为此,他们才不放心让中国人完全控制帮会力量。更别说宁立言表现出的态度也让日本人难以放心。



    虽然华北自治请愿团被袭击事件没有证据证明和宁立言有关,可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不一定都需要证据才能知道,最多只是不能证明而已。再说这一年多来,宁立言依旧牢牢守护着英租界地盘,不让日本情报机关安插眼线,也不曾交出一个**员。



    日本军方想要的是个听话傀儡,宁立言这种合作者态度不能让他们满意。是以甘粕正彦和里见甫一样,人生轨迹都发生了偏移,原本在天津经商办报,现在则和宁立言有了瓜葛。



    里见甫想要夺取宫岛的鸦片产业,甘粕则是准备夺取本地帮会的控制权,取宁立言代之。他此时尚未担任满映负责人,也就无需伪装成文明人。以他在哈尔滨采用的手段看,宫岛方才的话并非威胁,随时有可能向宁立言开枪投弹。



    不过宁立言表现得很是洒脱:“不就是杀人么?就跟谁不会似的?天津不是哈尔滨,甘粕要是按着关外那套手段在本地玩,只会处处碰壁。他在满州能当警务司长必然不是个浑人,应该知道他想要整合本地帮会,靠杀人行不通。且不说杀了我会引来何等严重的后果,就算是一枪把我打死,天津的帮会也不一定轮到他发号施令。格格聪明绝顶,这里面的道理自然也明白,就不必拿大话唬我。不管甘粕正彦何等凶恶,里见甫又如何来者不善,他们都不会损害我的性命,更不会伤害格格。您的身份不一般,关系着满州和日本的邦交,他们没资格破坏。再说格格的干爹多田司令官即便不直接介入,也也不会看着格格遭遇不测。这件事要我说其实不难办。老祖宗有话,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里见甫胃口再大,也吃不下整个烟土生意,让一部分给他,大家都有个下台阶。他得了一部分好处,也该知趣退后不至于赶尽杀绝。”



    宫岛看看宁立言,语气略有些不快:“你就只有这个窝囊废主意?老三,过来!”



    猴子听到招呼,从宁立言肩膀上跳下,熟门熟路地来到宫岛身边。



    “我的主意当然不止这条,但是对格格来说,这个主意风险最小,也不至于得罪人。”



    “得罪人?”宫岛冷哼一声:“你是说我不敢得罪里见甫?”



    “我没这个意思。格格是金枝玉叶,甘粕在满州当差的时候论官职也在您之下,里见甫只是个报人就更不值一提。可是大家关上门说一句真心话,他们毕竟是日本人,背后也有靠山。这次来天津,是奉了日本上层命令。打狗总得看主人,格格不能为了几个小钱,就伤了和日本人的和气,这犯不上。”



    “你呢?你会不会把帮会让出来给甘粕正彦?”宫岛盯着宁立言。



    宁立言一耸肩膀:“天津的地盘是我按着规矩拿过来的,甘粕要想拿走不是不可以,但是总得按着规矩办。这片地界的码头、仓库还是帮门身份,都是卖命流血换来的。他要是骨头硬,也按着规矩走一趟,该有的自然有,否则的话……我也只好表示遗憾,我们这帮人只认规矩不认洋人身份。”



    宫岛的柳眉一挑,言语里陡然带了几分火气:“你的意思是说我还不如你们混混胆子大?”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说大家的情况不同。我住英租界,格格属于满州国。英国人再怎么废物,他也不能怕了日本人不是?何况我们吃这碗饭注定有进无退,你只要退一步,这口锅里可能就没了你的饭。格格是做大事的人,做事不能做绝。该退就得退。”



    “我要是不想退呢?”



    宫岛说话之间豁然从床上跳到地上,也不穿鞋,赤着脚站在宁立言对面。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肚兜的事实,两眼直盯着宁立言说道:



    “你不用使激将法,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怕我利用你对付里见甫和甘粕,等到事情闹大又把你丢出去做替死鬼。这点小心眼少在我面前用!我跟你说句实话,我们满州国不怕日本、我堂堂大清肃王之女,安**总司令金诚之更不怕里见甫,我这次宁死不退!”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目光中的柔媚尽为刚毅决绝所取代。那只猴子似乎也感受到主人情绪,大瞪着眼睛,仿佛随时都准备扑出去挠人。



    宁立言向身旁一指:“格格别激动,咱们有话坐下说,房间里虽然有暖气地上总归是凉,光脚踩在上面对身子骨不好。足是人的根本,现在你不觉得异常,老来就要吃苦。”



    宫岛扫了他一眼并未做声,但是依言坐下,沉默片刻之后才开口:“老来受苦?也得先活到老的那一天才行。里见甫不是善男信女,如果不能对付他,就不是损失多少的问题,而是还能剩下多少的问题。日本人的贪婪远超你的想象,他不是要从锅里分一碗,而是要端走整口锅,充其量只会给我们留下一碗饭,那点份额一个人都吃不饱更别说两个人。”



    宁立言心中嘀咕着:若非知道日本人的德行,我又怎么会给你出这个主意?固然我不曾亲自参与贩卖大烟,但是给你帮忙总是有损名誉以及阴德。就是为了看到你们自相残杀,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是嘴上则换了个说辞。



    “格格言重了。烟土生意一本万利,金船舞厅也是日进斗金。即便是里见甫拿走我们的生意,格格依旧可以衣食无忧,又怎么会受穷?您的命数好,这辈子不会忍饥挨饿,只有我们这些倒霉蛋才会拿命赚吃喝。”



    宫岛看看宁立言,忽然一阵哈哈大笑,身体剧烈颤抖,身上那件肚兜随时都有脱落危险。笑了好一阵,宫岛忽然在脸上擦了一把,随后才对宁立言说道:



    “我的命好?这话真是太可笑了。我的遭遇落到你们谁头上,早就自杀了。算了,这种废话我不想说,只说眼下。我可以跟你交个底,你猜错了。金船虽然日进斗金,但我真的没钱。我现在还欠着很多债,就连你的分红也付不起。如果里见甫拿走烟土生意,我就会一无所有最终死路一条!你难道要看着我死?”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