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海山虽说在宪兵队挨了一顿狠打,但是伤好之后,确实过上了好日子。



    宁立言出手大方,见面就是二百大洋,平日里给钱更是不计较数目,比只肯给中交票的日本人不知道阔气到哪里去。英租界的巡捕差事比日租界清闲的多,每天随便转转,就有一笔孝敬拿,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若不是日本人手段太狠,他倒是真想就此反水,干脆跟宁立言手下混饭吃。可是一想到藤田在自己面前露的手段以及自己的把柄,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给日本人干活,就像是抽白面,只要你抽了第一口,就别想脱身。



    由于混混的报复加上租界自己的整顿,日本人在英租界的线全都断了,短时间没有新的联系人过来。佟海山只能固定时间跑一趟华界,把自己掌握的消息对那边的联系人汇报,再由其向藤田转达。



    那个联系人也是个中国人,这年月中国人给日本人干活的太多,以至于感觉不到丢人。



    英租界的氛围和华界不一样,报纸上的文字大胆,偶尔还有人发传单。佟海山家境好的时候,曾经读过几年书。虽然认字有限,但是汉奸、卖国贼这些词还是认得出。



    这些文字就像是木棒上的硬刺,虽然不会损害性命,但是每次触碰都会感受到不舒服。即便佟海山自认为早已被世道把自己磨练成一副铁石心肠,为了生存下去可以无所顾惜,可每次看到这些文字,心中依旧阵阵刺痛,脸上总像是挨了嘴巴火烧火燎。



    这帮该死的学生!



    这年月能都得起书的,便不是真正的穷人,不穷的人便有罪。他们不明白求生的艰难,也不曾见过真正的恶人。正因为对生活的没有畏惧,才那般鲁莽胆大。等认识到锅是铁打的,便该体谅自己的难处。



    虽是能用这种言语给自己开脱,但是挨着窝心骂的感觉总是不舒服。他需要寻找认同感,从骨子里希望,像自己一样的人越多越好。若是天下人都给日本人效力,便也没有了汉奸这个说法。法不责众,这是古老相传的道理,一准错不了。



    佟海山是个自私的人,自己不舒服,便不想别人好过。尤其宁立言这等年少英俊的财主,更是他心中的对头。



    他嫉妒宁立言的名声,嫉妒他的钱财,更嫉妒他的女人缘。乔雪、陈梦寒乃至唐珞伊这些一等一的美人,都在他身边打转,却不肯看自己一眼,让他既是窝火,又有些不忿。



    凭什么?自己没人喜欢,他宁家有财有势的花花公子却有那么多女人垂青,这不公平。自己必须把他拉下水,让他变得和自己一样!佟海山心里如是想着。



    只要宁立言成了汉奸,即使他依旧有钱,那些女人依旧不会离开他。那些学生再骂汉奸、卖国贼的时候,他也跑不掉。自己既然掉进了泥潭永远无法挣脱,便要多拉几个人下来。



    藤田新近交办的差事,便是让他利用自己的身份,访查租界里的抗日团体,尤其是赤党,同时监督宁立言的立场。他知道日本人的手段,这事不能说假话。借机陷害,最后只能害了自己性命,必须有一说一。



    在日租界想找反对日本人的团体,是极为容易的事。整个天津的正经人,没谁看日本人顺眼。租界之前的自发抗日斗争更给了老少爷们胆量,在大街上随便逛逛,就能遇到敢骂日本人八辈祖宗的反日人士。



    不过这等人算不上业绩,日本人要的是真正有影响有行动力,且有实际反日行为的团体。这种人找起来可不容易,毕竟佟海山只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容易寻找。至于赤党……他可不敢招惹这帮天兵天将,小日本那边敷衍着就好,真去找人就是缺心眼。



    他在宁立言面前,还必须伪装出一副好汉样子,不能让对方怀疑自己和日本人有勾结。因此宁立言的势力用不上,要办差事还得自己想办法。好在他很快找到了突破口,便是老谢。



    谢广达是宁立言的心腹,对于租界的事了解很多。人又喜好喝酒吹牛,非常容易接近。佟海山拿出祖上传授的本领,没费多少力气,便和他套上了交情。几瓶直沽高粱,加上鸟市的羊头肉,就能从老谢嘴里,换来至关重要的情报。



    与天下所有的酒鬼一样,老谢也是好酒而又无量之人。二两酒下去,本就如同枣皮的脸膛红得像是关公。舌头发硬,胆气越豪,说话的调门都提高了几分。



    “我跟咱东家那是嘛交情?我跟你说,你来的晚不知道,我跟咱东家那是一块办过绑票案的。就是汤二小姐她妹妹,前两天上咱家来那小胖丫头,骑咱东家脖子上要糖吃那个。她就是咱东家从郑记者手里救出来的!当时那事我是全程参与,那帮人手狠心黑,差点就把东家脑袋要了。真要是那样,我也好不了。我这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这交情不含糊吧?”



    “谢老哥,你喝多了。郑记者是文人,哪能干绑票的事?”



    “谁喝多了?我告诉你,再来一斤酒,我照样能开车!姓郑的是文人?我去他的吧!他姓郑么?他他么姓王,叫王仁铿。东北讲武堂出来的,正经八百在南京政府吃饷的蓝衣社!绑票算嘛?这帮人杀人都不眨眼!跟你说,这帮人才不是东西呢。弄点钱说是入股,实际就是变着法的从你手里弄钱花。每月码头上挣的份钱,他都得弄一份走,说是抗日经费,我看,都跑他口袋去了。拿咱码头走军火,运物资,从来不给钱。”



    “他们还运物资?走军火?往哪走?”



    “看你说的,现在有谁用军火?可不就是那帮打日本的抗联武装。他们明面上说抓抗联,实际上偷着卖军火。就说河北那孙永勤,上次他们嘴里说抓,偷着还是找人跑合,把武器卖给孙永勤他们。里外里都是他们的好,没别人嘛事。这帮王八蛋玩意,一提他们我就有气。”



    佟海山问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他们图的是嘛?”



    “还能图嘛?自己落好!他们说孙永勤身边有赤党,抓人能在南京买好。可是要没有孙永勤他们牵制日本人,这帮人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他们既要养着孙永勤,又不能让他真成了气候,得控制着他。这就是这帮人的手段,咱老百姓哪斗得过!”



    佟海山一一记着,尤其是郑士松是王仁铿化名这条,记得格外牢靠。等到老谢又喝了几杯酒,才又问道:“那他现在找咱东家,莫非又是要钱?这钱都让他要走了,咱喝西北风啊?”



    “他不是来要钱的,是来谈买卖的。倒腾药,还得栽赃给别人。这帮玩意,就没长好心眼。可是话又说回来,咱东家也没法不干啊。蓝衣社的嘴大咱嘴小,谁敢不听令?再说了……自古来丑妻薄田传家宝,这媳妇太漂亮,没好处啊。”



    新加坡道,王仁铿别墅内。



    宁立言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了,人员、地点我都摸得很清楚。一共五个人,全是关外来的,说话都是东北口音。他们住的地址和房间号我都写给你们了,茶房这边也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但是这事我必须汇报给英国人,对他们进行驱逐。”



    “驱逐?这可使不得。”王仁铿摇头道:“这帮人离开英租界,反倒是如鱼得水。你不能驱逐他们,也不要汇报给英国人,这件事现在由我来接手。等到这件事处理完,我也要去北平一趟,这帮人正好算是个践行酒。。”



    宁立言心知,蓝衣社华北联络人的争端也到了白热化阶段,王仁铿急着立功,才把自己报上去申请奖金。说不定在他的汇报材料里,自己已经成了他可靠的线人或是内应。眼下这起事件,更是他立功的绝好时机,在王仁铿北上之前,必然要把这事做个了结。



    自己的计划重点,就是时间。以蓝衣社的能力和资源,如果给他们充足的时间,这个戏法注定会露出破绽。所以必须用时间压迫他们,让这帮人来不及从容调查,只能速战速决。



    等到事情形成既定事实,王仁铿就只能想方设法弥补损失,把一切向好的方向描述。不但不会戳破自己的把戏,还得帮自己把戏法变下去。



    自己最大的优势,不是手上的权力和资源,而是对这帮人的了解。这次就是要利用这帮人的缺点和陋习,挖一个坑,把他们埋进去。



    宁立言脸上带着为难:“这事可不好办。租界不比华界,英国人规矩大,而且人多眼杂,人都不托底。尤其那帮印度人,根本掌握不住。要是他们给我检举了,事就麻烦了。”



    “立言放心,这事我不会拖太久,保证尽快完成。你也别太在意英国人,虽然你给他们当差,可总归还是中国人。你二哥在南京当差,你家的产业都在华界,南京政府才是你安身立命的保障。”



    王仁铿语气里带着威胁,这帮人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拿了他们的钱,便要受他们控制。宁立言装作为难的样子,无奈地点头应诺,但又嘱咐道:“在分局里我也不是一手遮天,你们别耽搁太久。否则别人报上去,我可管不了。”



    “你放心吧,你只要拖延三天时间,一切都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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