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嫌我脏是吗?觉得我下贱是吗?顾疏影,我若不脏,若不下贱,你觉得我们能活到现在吗?!”

    “是,全天下就数你高贵,可你之所以守得住清白,不就是因为你又哑又丑么?若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

    “小影,求你吃一点好不好?我答应你,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再也不做让顾家蒙羞的事了……”

    “小影,嫂嫂走了,要去与你哥哥团聚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不……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嫂嫂……”

    苏影哭着在睡梦中挣扎,半梦半醒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一只大手轻柔地帮她拭去眼睑处的泪水,那粗粝的指腹像极了哥哥握惯长剑的手,让她忆起了小时候随哥哥练剑时的场景,那样的日子,是她最快乐无忧的时光。

    “哥哥……”

    她反握住那只大手,悠悠转醒,待看清眼前之人时,方惊醒,她蓦然坐起,“这是哪里?”她看着他,眸子里有泪光闪动,“我嫂嫂呢?她在哪里?”

    “姑娘……”卓言有些不忍,“你的身体很虚弱,先吃点东西。”他撕下烤熟的鸡腿给她。

    她并不接,只是双手环膝,下颌枕在膝盖上,“她死了对不对?”她吸了吸鼻子,努力逼回欲要涌出得泪水,“胭脂醉是没有解药的,即便不受伤,不被俘,她也活不了。”

    掌心里握着的,是天下疗伤解毒的圣药天香丸,虽然只有半颗,却也可使一只脚迈入鬼门关的人得以生还。

    她知道,嫂嫂也知道,可嫂嫂却一心求死,从她用了胭脂醉的那一刻,她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了。

    “小影……”卓言试探地唤着她的名字。

    苏影抬眼望着他,“除了嫂嫂,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说着,她再也压抑不住地哭了起来,“只有家人才这么唤我的名字,可我没有家了,也没有家人了。”

    卓言轻揽她入怀,抚着她微颤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我会代替你嫂嫂照顾你的。”

    她靠在他怀里,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衣襟,自父兄死后,一年了,她无数次地流血,流汗,却很少掉眼泪,即便那通红滚烫的烙铁落在她脸上,那皮鞭棍棒打在她身上,她也没流过一滴眼泪。

    可这一刻,她真的受不住了,上天待她真的很残酷,残酷到连最后一个关心疼爱她的亲人也要带走。

    她记得那时,嫂嫂与她一块沦为官奴,不同于她的丑陋,嫂嫂生得很美,初到西山矿场的时候,那里的守卫当着她的面撕碎了嫂嫂的衣裙,彼时,她刚被灌了哑药,又身中剧毒,她拼命地呼喊却只能发出刺耳的呜咽声,那些人咒骂着打她,直到她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些粗鲁的男人将嫂嫂压在身下肆意凌辱,是两个,三个,还是四五个,脑子一片混沌的她都记不得了,她只知道几日后醒来,她足足断了两根肋骨,身上更是伤痕无数,而嫂嫂却似变了个人一样,她不再对她呵护备至,她开始穿梭于各个守卫的营帐,她得到了特权,可以不戴手镣脚镣,可以不干繁重肮脏的粗活,可以不吃那些馊了的连狗都不闻的饭菜,她甚至有胭脂水粉用。

    这些都源于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那完美的毫无瑕疵的身体。

    在知道这些后,她气嫂嫂的自甘堕落,怨她让九泉之下的哥哥蒙羞,为此,嫂嫂讽刺她,甚至辱骂她,可她知道嫂嫂仍是爱护她的,那莫名多出的伤药和食物都是她偷偷拿给她的。

    而她又如何能接受这些,她更加痛恨自己的没用,她只想找回曾经那个温柔端庄,纯洁无瑕的嫂嫂。

    可如今,嫂嫂却再也回不来了,她终是丢下她一个人走掉了。

    她哭累了,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卓言轻轻推开她,手指轻浅地拭去她眼睑处的泪水,再次将鸡腿递给她,“吃吧。”

    这次她没有拒绝,接过之后,小口地吃了起来,鸡腿烤得很嫩很香,在这深山密林中,伴着篝火,听着虫鸣鸟叫,呼吸着新鲜自由的空气,若非经历了奴役,怕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自由是如此美好的东西。

    卓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再次确定,她非寻常人家的女儿,她的身上总有一股淡然优雅的气质,即使身处逆境,遭遇祸事,也能隐忍自持,冷静的让人震惊,但再坚强的人,也会有她柔软脆弱的一面,他很高兴,她能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地发泄委屈,这足以表明,她对他,不再只是一味的防备。

    他也很好奇,她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世,他看得出来,她的武功底子不弱,剑法更是精湛,必是出自名家,但南越国很忌讳女子习武,她的家人倒是与众不同,还有她的嫂嫂,他承认自己真的看走了眼,那女子并非世俗,而是同她一样聪慧隐忍,也更加的决绝。

    在两人都陷入沉默之际,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细听之下,不难辨出来人不少。

    苏影眸光一寒,手下意识地摸向搁在一旁的长剑,卓言却轻轻按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两人继续吃着烤好的食物,不一会,他们便被慢慢逼近的官兵围住,领头之人挥舞着长剑冲他们吼道:“来呀,把这两个北燕国的奸细给我拿下!”

    苏影不由冷笑,她怎的倒成了北燕国的奸细?那个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男人何时畏缩到连抓她,都要胡乱栽赃个罪名了!

    卓言丝毫不理会来者的嚣张气焰,犹在那里吃得开怀,他可是有一个多月不识肉滋味了,当然要尽情地享用一番。

    “都愣着作甚?!”

    那人再次发令,众人都齐齐围了上来,愈加向他们逼近。

    在官兵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时,仿若是一阵疾风刮过,逼得苏影睁不开眼,之后便听见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当一切都恢复平静的时候,地上已是一片死尸,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那领头之人更是生生被砍下了头颅。

    “狠、准、快!”卓言拍手称赞道,“一年不见,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苏影有些愕然地看着背对着他们的黑衣男子,他的身法极快,她甚至没看到他是如何出现的,但见那领头之人身首异处后,才看到了他滴血的长剑。

    这样的人,委实可怕的紧,难怪身旁那个男人敢有恃无恐地吃肉,原是早就有了这么厉害的帮手相助。

    那人收回长剑,细细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剩下的人怎么处置?”他的声音比着他身上的气息更加的冷若冰霜。

    卓言扫了眼稍远些已经战战兢兢的官兵,还不及他开口,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不留!”

    苏影循声望去,见不远处走来的正是先前那个纤弱的白净少年,此刻,他的眼中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狠戾,想是有了那样屈辱的经历,让他的心性也开始转变了。

    那黑衣男子慢慢转过身来,锐利的眸光一一扫过众人,苏影在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睛比着寒潭还要深邃,一双剑眉飞扬入鬓,紧抿的薄唇,坚毅的脸部线条,让他看起来更加的冷峻逼人,也让人不敢与之亲近。

    他的目光只在苏影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便望向卓言,见后者颔首,遂朝后面倒竖了拇指,随即林中又出现了四个装束一致的黑衣男子,堵死了残余官兵的退路,手起刀落,各个如地狱里的修罗般可怕。

    卓言上前欲要给故交好友一个大大的拥抱,哪知却被对方狠狠地嫌弃了一把,“先把手擦干净!”夜晗用剑柄毫不客气地挡开他油乎乎的大手。

    卓言不满地嗤道:“毛病!”话落,却见某人丝毫不理会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身边之人。

    “小影……”卓言侧眸望去,才发现苏影有些许不对劲。

    苏影怔怔地看着那四个黑衣人利落地处理着遍地的死尸,表情纠结而痛苦,从昨夜到现在,她的双手已沾满了血腥,让她觉得无比的肮脏。

    哥哥教了她武功,却并未教她杀人,她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变得杀人不眨眼。

    可一想到,刑场上,父亲和哥哥惨不忍睹的下场,她的眼中又充满了浓浓的恨意,紧咬的下唇再次泛出了殷红的血丝。

    “小影,你怎么了?”卓言扳过她的肩膀,满是担忧地看着她。

    “估计是吓傻了!”夜晗冷冷地撂下一句话,便转身朝林外走去,“马车在外面,她需要休息。”

    苏影依旧不说话,脑海中闪过的都是亲人相继离去的场景,还有她被贬为奴时的黑暗记忆,林间弥漫的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头跟着一痛,她只觉眼前一黑,再次昏厥过去。

    “小影……”卓言大惊,拦腰将她抱起,正欲追上夜晗,卓奕却挡在了他面前,“你真的要带上她?”

    卓言不置可否,“这还用问?”

    “你疯了吗?”卓奕上前一步,指着他怀里的女子咬牙切齿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根本自顾不暇,更何况,她知道的太多,我不会让你将她带回北燕的。”

    “小奕……”卓言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何时变得如此自私了,她留在南越,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吗?!”

    “她是你的恩人,不是我的!”卓奕忍不住冲他吼道,“你说我自私?若是换了你被人当做禁脔一样玩弄羞辱,你会如何?”

    “小奕……”卓言语气缓和下来,心里更是内疚不已,“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但这一切与她无关。”

    卓奕丝毫不为所动,清秀的脸上有着令他陌生的冷漠。

    “你们是准备留在这里喂狼?”夜晗靠在一棵树旁,薄唇微哂,“还是说,本楼主辛苦大半夜,就是为了听你们吵架的?”

    卓言环顾四周,这里狼群肆虐,又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确实不宜久留,他默默地看了眼卓奕,“先离开这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