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又是重重的一鞭落在了苏影单薄瘦弱的身体上,她紧咬着下唇,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再一次弯腰将那粗重的木头扛上肩头,艰难的一步步向前走去。

    鞋子已然磨破,脚下的碎石染上了斑斑血迹,而她却麻木地忘记了疼痛,耳边不断充斥着谩骂与低吼。

    “贱骨头,再偷懒,仔细你的皮!”守卫挥舞着手中的鞭子,面目狰狞而可怕。

    苏影依旧一声不吭,任由皮鞭一下又一下的落在身上。

    曾经的骄傲不再,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卑贱的毫无尊严的奴隶。

    一年的时间,三百多个日夜,她由西山矿场辗转至此,从没日没夜地挖矿,到没夜没日地搬运木头和石块,她的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一双手更是血肉模糊的辨不出本来的肤色。

    毒辣的日头下,汗水混合着血水,让她更加清醒的忆起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心底的恨无边无际,却是无处发泄,每日就这么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从天亮到日落,苦难同样无边无际,似乎死亡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

    可终究是不甘,所以,她依旧如杂草般顽强地活着。

    预示着开饭的哨声响起,周边的奴隶都停下手上的活,蜂拥般奔向伙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的也不过是那些馊了的饭菜。

    苏影到伙房的时候,饭菜已被哄抢一空,她只在角落里寻到半个发黑干硬的馒头,然还不及她将馒头送至嘴边,便被一双手用力夺了去。

    她抬眼望去,那双手的主人已退离她几步远,极力将那半个馒头藏于袖中,一双眼睛倔强且防备地瞪着她。

    那是一个瘦弱苍白的少年,衣衫褴褛,却生得眉清目秀,但这于他而言,却并非幸事,因着在他身后,那目光阴鸷的守卫扬起得皮鞭并未落在他瘦弱的背脊上,转而替代得是一双不怀好意的大手。

    苏影冷眼旁观着守卫将少年拖去角落,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她转身,出了伙房,迎面正撞上一个身形高大却虚弱憔悴的男人。

    “有没有看到一个少年,跟你这般高……”男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手抓着她纤细的胳膊,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腹部,那里不断有发黑的血水溢出,染透了他整个手掌。

    苏影看着他痛苦纠结的眉眼,紧咬着下唇,最终冲他摇了摇头,手却下意识地扶住了他欲要倒下的身体。

    还不及他再次开口,屋里突然传来了少年声嘶力竭地哭喊,其间还夹杂着守卫淫邪的笑声和低俗的话语。

    男人面色一变,一把推开她,愤怒地冲了进去。

    苏影再次摇头,唇畔勾起一抹苦笑,这样的事情已是屡见不鲜,在这里,奴隶低贱的连畜生都不如,稍有反抗,等待他们的,只会是生不如死地折磨。

    ……

    漆黑的夜里,当所有人都沉睡的时候,苏影悄悄来到了每日集合的地方,这里同样也是奴隶犯事受罚的场所。

    正中央的高台处,中午那个男人被牢牢地绑在柱子上,身上已被鞭笞得看不出一块好地儿,失血过多再加上严重脱水,怕是他根本熬不过今晚。

    苏影缓步走近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虽微弱,倒也还有救,她拿出藏在袖中的瓦片,忍痛在自己的左腕上划出了一道口子,看到有血水溢出,她赶忙将手腕伸到男人嘴边。

    在这干旱的季节,水对奴隶而言,是极为奢侈的东西。

    本能的求生意识驱使男人开始大口地吸食她滚烫的鲜血,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眼睛慢慢睁开,待看清眼前之人时,他表现的不是感激,而是无比的愤怒。

    “滚!”一个字,说得费力,却也颇有气势。

    苏影丝毫不在乎他的无礼,收回手,她在自己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摆处扯下一块布条,娴熟地替自己包扎好伤口,她也是一整天滴水未进,断不会为了一个不识好歹的男人丢了性命。

    嘴里浓重的血腥味让男人渐渐冷静下来,借着月光,他侧目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与其他奴隶无异,她的衣服又脏又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她半边脸颊,而露出的那一半脸上,有着丑陋的烙印,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狰狞。

    “你……”他有些内疚,自己不该迁怒于她。

    苏影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自嘲的一笑,这代表奴隶的印记本应是刺在手臂上的,可偏就是她被烙在了脸上,足见那人有多么地恨她,要她一辈子都活在屈辱中。

    男人握紧了双拳,试图挣开绳索,可他毕竟伤得太重,使不出一点力气,反倒牵动了那险些致命的伤口,额上冷汗直冒,唇角亦有污血溢出,他却强忍着没有呻吟出声。

    苏影按住他,冲他摇了摇头,伸手入怀,取出半粒药丸置于他嘴边,她默默地看着他,依旧不说话。

    他抬头,正对上她布满血丝的双眸,她的目光依旧疏离冷漠,却让他无端的安心,遂张口吞下那半粒药丸。

    她这才松开他,转身便要离去。

    “卓言。”他再次开口,“我的名字。”

    她脚步微顿,继而下了高台,一步步远离他的视线。

    药丸入腹,卓言只觉身体开始忽冷忽热,异常难受,忍不住一口黑血喷了出来,之后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三日后的中午,苏影与往常一样,最后一个走进伙房,所得的依旧是干硬发黑的馒头,寻了个角落坐下,她刚咬了一口馒头,手腕便被人轻轻握住,眼前多出了一碗拌了汤汁的米饭,“吃这个吧。”

    她看着那碗饭,又看了眼给她饭的人,那人的脸色依旧憔悴,怕是身上的伤还没好透。

    她挣开他的手,摇了摇头,并不接受他的好意。

    卓言扶着墙,在她旁边坐下,“那日是我太过冲动。”他的目光望向围栏外,眸子里划过一丝冷厉,转瞬即逝。

    苏影默不作声,继续啃着自己的馒头,她自然知道他的恨意源自何处。

    他那日对守卫大打出手,非但没救出自己年幼的兄弟,反而惊动了这里的都统,那同样是个好男风的混蛋,结果可想而知,见风使舵的守卫拱手将少年献给了都统,而他则被打了个半死。

    卓言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她,“你叫什么名字?”

    他话音刚落,一个娇媚却带着浓浓讽刺的声音响起,“她呀,你看她的脸不就知道了!”

    苏影握着馒头的手指一僵,不用抬头,她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卓言瞥了眼来人,见是个颇有些姿色的女人,同是奴隶,此女却显得自在的多,眉眼间尽是风情妩媚。

    她款款走来,笑得格外妖娆,“生的这般丑陋,当然是叫丑奴了!”

    被如此贬低,苏影不恼也不怒,仿若未闻般站起身。

    “姑娘……”卓言哪容她再次躲开他,急忙握住了她的手。

    苏影眉微皱,卓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有些重,“对不起……”他拉过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掌心早已磨得血肉模糊。

    “你还指望哑巴能回你的话么?!”

    那娇媚的女人斜靠在一棵树旁,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卓言。

    而她的话倒真引得他侧目,“哑巴?”

    他愕然地回头看向苏影,“你……不会说话?”问过之后,他方觉后悔,除了脸上的烙印,这于她应该是另一道结了痂的伤,却又生生被他撕裂。

    苏影挣开他的手,有些怜悯地看了眼他身后无比得意的女人,这不过是一个靠出卖身体换取所得的可悲女子,同为生活所迫,她也无权去管别人的闲事。

    “姑娘……”见她转身欲走,卓言刚要唤住她,却被身后的女人拦下。

    “管她作甚?我可比她强多了。”女人顺势靠进他怀里,一股浓郁的脂粉味让他有些作呕,欲要伸手推开她,但听她又道,“我可以帮你。”

    “你?”他锐利的眸光直射在她的脸上,“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可以接近都统的营帐,你不就是想救出那个小白脸吗?”女人微凉的指尖划过他裸露的胸膛,上面的鞭伤触目惊心,却依旧不损他由内自外散发出得迷人魅力,这个男人,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即便是飞蛾扑火,她也愿意奋力一搏。

    卓言邪魅地一笑,状似亲昵地抚过她耳畔的发丝,外人看来,他二人就像是在调情,“帮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他可不认为这样一个势利且世俗的女人会对他无所求。

    “带我走。”她轻声开口。

    “你想做逃奴?”在南越国,逃跑的奴隶会被当众处以极刑,是以没有多少奴隶敢以身犯险。

    她伸手圈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语道:“看得出来,你不是普通的奴隶,只要能逃出这里,我相信你能庇佑我一辈子。”

    “好!”卓言干脆地应下,继而又道,“不过,戏要做的真才行。”他看了眼不远处正怒气冲冲朝这边走来的守卫,俯下脸,吻上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女人心领神会,与他缠吻在一起。

    很快,便有一双大手将他二人分开,紧接着鞭子便落在卓言身上,“老子的东西也敢碰,你这贱奴是不想活了?!”

    卓言任由皮鞭雨点般落下,目光却与另一道视线相撞,除了漠然,他在她的眼中终于看到了另一种情绪,失望,怕是她在后悔救了他吧。

    “守卫大哥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这大热的天儿,奴家可是热的紧,盼着您给消消暑气呢。”女人拉住守卫挥舞鞭子的手,笑得极尽妩媚,言语中的暗示更是惹人遐想。

    那心思龌龊的守卫哪经得起她这般撩拨,嘿嘿一笑,“你这骚娘们,看老子不好好收拾你!”他把鞭子往腰间一别,将女人拦腰扛上肩头,冲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男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便大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临了撂下一句话,“继续干活,谁敢偷懒,下场就是这样!”

    好好的午饭时间就这样被搅了,周围的奴隶自是没好气,有几个更是走过去对卓言狠补了几脚。

    卓言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握着的,是刚刚从那女人头上顺下来的发簪,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这只是他重获自由的第一步。

    他之前受了很重的内伤,腹部又中了毒箭,剧毒攻心,原本一只脚都已经踏入了鬼门关,却又被那个女子救了回来,她那夜喂他服下的半粒药丸很是神奇,不仅除去了他体内的剧毒,还治好了他的内伤,现在的皮外伤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想到此,他再次情不自禁地望向她,却发现那抹熟悉的身影早已不在那里了,他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再一想到仍在受苦的弟弟,只得暂将此事搁下,重新打起精神跟着众人开始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