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三日头上,时昆亲自送租金来并与张仲微和林依签订了长期租约。林依处理好这档事,就坐在书桌前,敲着桌子呆,张仲微以为她不舒服,忙上前问缘由。林依却看着他问道:“你说这客栈的本金,该入哪一本账?”

    张仲微朝书桌上一看,上头摆着两本账簿,一本是公账,一本是私账,记录着林依的嫁妆。他从来没想过本金归属的问题,经林依这一提,才认真追根溯源,修建客栈的本金,来自盘掉酒楼的钱,而修建酒楼所耗费的资金,大部分是林依的嫁妆钱,还有小部分为杨氏的赞助。照这样说来,修建客栈的本金,也包含两部分,一部分还是林依的嫁妆钱,另一部分则是杨氏的。

    张仲微从来没有觊觎过娘子的嫁妆,一想明白,就建议林依按照当初酒楼的投资份额,将客栈的本金分开,归林依的部分,仍旧入她的私账,至于另一部分,则征求过杨氏的意见再说。

    林依盛赞张仲微做了知县,大有长进,分析起事情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即提笔将他的建议记下,又问:“酒楼和客栈,都有租金进账,这些是公还是私?”

    张仲微毫不犹豫道:“既然是你自己出的本钱,自然算你的陪嫁。”

    林依偏着头,笑着:“你倒是大方,只不知娘怎么想。”

    张仲微不以为意,道:“娘何时讲过要你将嫁妆充公?她只是叫你管家而已,没得费神管账,还要自己掏钱的。”

    林依细细回想,确是如此,倒是她多虑了。遂欢欢喜喜取过算盘,先前酒楼的投资比例算了出来,再让张仲微去问杨氏的意见。

    张仲微到了杨氏跟前,瞒去客栈一节,只道两口子正在整理账目,恰好算好这里,便过来问问。酒楼回收的那笔钱,确是林依的嫁妆,杨氏并无二话,而属于她的那部分,则是张栋在衢州挣的,遂叫张仲微转告林依,全入公账。

    张仲微回房,将杨氏的意思讲了,林依庆幸道:“我算是命好的,有个知情达理的婆母。”

    张仲微不依,粘在她旁边道:“有婆母就是命好?好我呢?”

    林依忙着算账,哄他道:“有你是我的福气。”

    张仲微这才展了笑颜,心满意足地朝前堂去了。

    林依新买的丫头青梅,还不大认得字,拨算盘就更是不会了,林依只好亲自上阵,算完公账算私账,又指挥青梅和杨婶,将时昆送来的钱妥当藏好。

    她这一算账,足足忙乱了两三天,其间方氏捎信来,称她没能说服张梁,但张伯临愿意瞒着家里人,只身前往祥符县教书。张仲微认为这样也行,反正祥符县离东京不远,就算张伯临一个人来,想要回家探亲也方便。这下他也忙碌起来,寻场所,招学生,跑路子,几个僚属正愁找不到孝敬知县的机会,听说他要开馆,各显神通,一个愿意贡献家中房屋做教室;一个愿意帮忙招学生,另一个干脆就把家里的几个孩子都送了来,称要拜知县的大哥为师。

    张仲微不想为了装清廉而拒绝他们的好意,但也不愿盲目接受帮助,毕竟坐馆的乃是张伯临,而非他自己。于是干脆将张伯临接了来,处处让他自己拿主意,力争开的这个馆,使他称心如意。

    开馆尚在筹备中,林依那边已算完了账,杨氏自衢州带回来的钱,以及张仲微的俸禄,归入公账;而明处的酒楼和暗处的客栈,租金全部归入她的私账。

    张仲微因张伯临亲自操心开馆的事,得了不少闲暇,便坐在林依身旁,看她翻账本,核对最后的账目。

    林依将私账本子挪到张仲微眼前,指着上面的一笔支出道:“这是我的嫁妆钱,三贯。”说着又取过公账本子,上面也有一笔支出,亦是三贯,道:“这是你的俸禄,两笔一共六贯钱,赚与大哥开馆使用。六贯钱不算多,置办了书桌与凳子,就只够付头一个月的房租了,下个月的开销,得他自己出。”

    张仲微对张伯临的能力很自信,道:“听说学生已是招了不少,哥哥下个月一定能挣到钱。”

    林依点了点头,命青梅开钱箱,取出六贯钱。交与张仲微看过,再遣家丁与张伯临送去。

    张伯临在外奔波了一天,晚上来到官府后衙,来谢杨氏和张仲微两口子。他虽弃了官道,却能自强自立,杨氏瞧了很有些欢喜,便主动提出:“听说你看中的场地离衙门不远,我叫她们把屋子收拾一间出来,你三餐就到这里来吃,晚上也在这里睡,好省下些开销。”

    住在伯母兄弟这里,自然是好的很,张伯临大喜,忙起身谢她,又谢张仲微与林依。杨氏留他吃过晚饭,轿子送回东京,再与林依商量,究竟把他安排到哪一进院子。

    一进院子里,住着张栋的两个妾,二进院子里则有弟媳林依,按着大户人家的规矩,张伯临住哪一进都不合适,但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曾经全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所以并不觉着有甚么。

    林依同杨氏道:“我们院子里的空房多一间,照说大哥该住过去,但我这肚子,说不准哪天就生了,他现在去住着,恐怕不方便。”

    杨氏点头道:“说的是,你那里的两间空房,到时一间得做产房,一间得住产婆,也空不下来。如此就把我们院子东厢二间收拾一下,叫他住吧。”

    林依应了,着手派人去收拾,再去二进院子开了西边充作仓库的正房,翻出崭新的被褥铺盖,叫人去铺陈,又告诉杨婶,往后家里要添人吃饭,每餐的米和菜,要酌量增添。

    很快,张伯临的学生馆便开了起来,二十来个学生整整齐齐,坐着崭新的桌椅,煞是好看。又过了几天,他不但收到足额的学费,还收到二十份茶水钱,想必是学生家长看在现任知县的面子上,格外孝敬的。他捧着钱回到官府后衙,虽是高兴,但回想自己当初的风光,还是有几分苦涩的,勉强向张仲微笑道:“大哥沾你的光了。”

    张仲微道:“咱们两兄弟,讲这个作甚,没得生分了。”

    林依玩笑道:“莫非是大哥缺人侍候,这才心情不好?我派人将锦书和青莲接来,如何?”

    张伯临晓得她是玩笑,但还是赶紧解释道:“我如今吃住都在你家,已是过意不去,哪能再添两张嘴。”

    林依只不过是说说而已,虽然添人不过添双筷子,但李舒也住在祥符县呢,如今离得这样近,正好趁机撮合他们俩。她有心让张仲微劝一劝张伯临,便替他们备了一桌小酒,带走下人,独留兄弟俩在房里。

    张仲微明白林依的用意,他自己也是希望张伯临夫妻重归于好的。于是酒过三巡,便开口劝起张伯临:“大哥,当初大嫂离家,不管是我们张家的主意,还是她自己的主意,都只不过是迫于形势,如今你已远离官场,何不将她接回来,好好过日子?”

    张伯临吃着酒,想着心事,却不答话。

    张仲微急了,道:“那是叫你去接,你说过得寒酸,无颜见她,如今学馆都开了,眼看着生计有望,怎么还不去?再拖来拖去,儿子大了,不认你这个爹,看你如何是好。”

    此话正中张伯临心事,他想念李舒倒是其次,主要是挂念小儿子,如今李舒家离这里,只有半条街的距离,他好几次都忍不住,偷偷走过去,朝那门张望,只是不敢去敲门。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接,接回来住哪儿?城里那个院子,已是两三个人一间挤满了,而且还是向八娘子借来的。我如今又借住在你这里,难道要让她也来借住?就算你愿意,还有伯母在上头呢。”

    林依此时就在墙根下听到这里,急得直跺脚。俗话说知妻莫若夫,这张伯临怎就这么不了解李舒呢?以她的性子,只要他真心相待,不让她受委屈,难道她现租的那处院子,还不让他住不成?韶华易逝,这般等来等去,人都老了,林依替李舒不值,狠跺了两下脚,扶了青梅的胳膊,回房去了。

    她大概是着急动了气,一进卧房,就觉着肚子隐隐作痛,忙叫青梅去请产婆来瞧,看看是不是动了胎气。自从那日杨氏请了产婆来家,她们就全在二进院子的东厢候命,此刻听得一声唤,三、四个人全涌到了正房里,问情况的问情况,摸肚子的摸肚子,最后异口同声道:“不是动了胎气,乃是月份足了要生产,赶紧准备产房。”

    林依早就做好了生孩子的准备,这会儿听她们这样讲,想到马上就能与怀胎十月的孩子见面,那兴奋就盖过了紧张去。杨氏听说了消息,匆匆起来,亲自带人查看早就准备好的产房,认为各处都妥当了,才命两个产婆将林依搀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