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今日这一敲不打紧,平日逆来顺受的镜子竟是忽然泛起一片强烈的白光,淡淡结了一痕重华的纹案。

    尹公蒿吓得急忙松手,寒林伸手接住将要坠地的镜子,低声,“……虚光?”

    “寒林?”

    “他在和我说话……他说,他是镜中的灵族,名叫虚光。”寒林指尖发颤,自觉灵力被不断吸入镜中,急忙将镜子掷在桌上,挥手一道光芒落在镜子上,泛起一痕凤纹,“翟川,别碰!”

    见她突然失态,翟川蹙了眉,将她揽到怀里,低声安慰,“寒林,别怕。”

    缓了口气,寒林转头冷冷盯着尹公蒿,俏脸如玄冰,“这究竟是哪里来的镜子?!”

    这样一面会源源不断地吸取人灵力的镜子,简直就是魔物……或者说,如重华的那些禁法一般,是天道的禁忌之物。这东西究竟为何会流落人间,而且无人守护?!

    “真……真是我那二表姑的遗物呀……”尹公蒿被她的神色吓到,说话都哆嗦了。

    “抱歉,你将这镜子的事情好好说说吧。”寒林也觉得自己的神色太过可怕,换了温和的口气。

    尹公蒿心有余悸,弓着背伸手拿起镜子,想要将它包回去。

    “等等。”寒林凑到镜子前,在重华纹案的很淡的一处,竟然还有一行淡淡的刻字,笔画纤瘦,细得几乎断开。

    “桵花开又遍,白首忆当年。”

    又是一年白桵如雪压枝开遍的时候,我却只能看着自己在镜中满头的白发,追忆当年的过往。

    寒林低眉不语,过了半晌轻叹,“淡而有味,痛在言外。”

    尹公蒿这才小心翼翼地包起镜子,慢吞吞地继续说下去,“二表姑死后,这面镜子一直放在后面的尹氏祠堂里,春天夜里,每年桵花开得最盛的时节,祠堂里总有悲叹的声音,十有八九和这镜子有关。”

    刚才受了不小的惊吓,他没了跳脱的思维,无精打采地哀求,“少祭司大人,尹四听说你在清钟国赶走了恶鬼,能不能为这镜子也驱驱邪?”

    “……可以,将镜子递给我。”寒林沉吟片刻,应下了。

    “寒林,可你刚才……”翟川想起她那一瞬间眼中漫起的杀气,也猜到这镜子绝不好对付。

    寒林解去刚才下的祈天宫的封印,素手隔着棉布轻轻拂过镜面,低声,“镜灵虚光,我并非重华遗孤,不能放你出来,抱歉。红桵姑娘已投入轮回,节哀顺变。”

    反手将包袱推回尹公蒿手中,寒林抿唇苦笑,“尹大人,你放心,再不会有哀叹之声了。”

    “多谢!多谢!”尹公蒿抱着镜子,三步两步出去了,几乎与站在门外的一个黑衣人撞个满怀。

    但那黑衣人身形极快,伸手推开了尹公蒿之后,立刻闪身进屋,“太子殿下,商小姐,在下玄铁林平月。”

    “平月……师伯?”寒林掠上前一步,挡在翟川身前,她不知道玄铁林的人为何会突然现身。但栾明说过,这个平月,可是玄启亲自教授的魔灵,仅凭自己的力量,如何能够抵挡?

    平月神色谦恭,似乎并没有恶意,微微颔首,“在下才浅学疏,无颜为栾公子师兄,还请商小姐不要如此相称。”

    “你来做什么?师兄他……”

    “正是温公子有一件东西要交给商小姐。”平月摊手,掌中凭空多了一个圆圆的黑色包袱,他恭敬地将镜子双手呈到寒林面前。

    寒林伸手抚上包袱,“师兄他去哪儿了?”

    “温公子带着涟姑娘在镜华郡中游玩,等夜间再往重山国去与几位会和。”平月仍是平淡的神色,从他的话里抓不到一丝破绽。可是,温空冥真会带着翟涟去游玩?反正寒林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平月抬眼打量了她,仍旧颔首,“商小姐既然没有别的话转告温公子,在下告辞。”

    黑烟一闪,平月已经不见了踪影。

    “……玄铁林就在镜华郡东北方向,魔灵只怕也循着我们的踪迹跟上来了。”寒林收起包袱,也没有打开,随手搁在桌上。

    午后到了重山国,却被告知国主李钦因得知李樾逃婚出走,已经气得急病发作。孟静女和父亲孟安成都在寝宫照看他,不能前来迎接,因此众人直接被带到了客房去。

    “寒林,还不打开看看你师兄送你什么?”翟川见寒林正看着那黑色包袱发出神,不禁出言唤她。

    寒林懒懒应一声,回过头轻声笑着,“不看也知道是面镜子。”

    伸手慢慢揭开包袱,里面果然是一面点翠的铜镜。镜面光洁如同水面,蕴着一层荡漾的水光。

    镜子背面一无花纹,只刻着两个篆字,“灵契”。

    凡为灵族,都可以选择将自己的契定交给自己所在意之人,表明同生共死之心。一旦交出契定,便是放弃长久的寿数——毕竟没有特殊情况,灵族是很难被什么东西伤到的。

    但灵族多半不愿与其他种族过多接触,唯有水灵对人类颇为亲近,因此人们才会误以为唯有水灵才能够与人定下同生死的契定。

    “师妹,与我定下水灵之契,我护你至死,可好?”耳边似乎又响起温空冥说过的话。

    在久远以前,温空冥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水灵后裔,那么这句话,算不算曾经愿意相守一生的诺言?

    可是……这句话已经多少年没有入梦。取而代之的,是冰凉彻骨的海水与夜风,夜夜让她在噩梦中挣扎,却永远都摆脱不了。

    轻轻叹息一声,寒林仍旧收起镜子,“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寒林……”翟川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再问起关于温空冥的事情,“你睡下吧。”

    “我有些害怕。”寒林苦笑着低下头,伸手放在胸口,“师兄把我的心都搅乱了,我怕闭上眼又梦到那些可怕的事情。”

    身子一倾,已经被翟川揽到怀里,“别害怕,我抱着你,不会做噩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