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曲绯觉得眉间一凉。

    她伸手摸去,是一瓣杏花花瓣,随风飘摇落在了她的眉间。

    曲绯向那杏花树看去,见树上花瓣好似吹散了的阳光,随着一阵清风簌簌而下,好似落花吹雪般,零落了一地的芳华。

    杏树下,停着一驾马车。

    曲绯眯着眼睛看向那辆马车,她仔仔细细看了好几次,却在看清了的那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

    那马车,那马车是南平君的马车啊!

    她一定不会认错,这般华美的马车是她平生第一次见的,她一定不会认错的。

    她仰头急急看向那马车车厢,那原本不波不动的车帘似是被她召唤般,只见一双骨节分明的素白的手从车帘中探出,车沿下挂着的小小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的响。

    随车的小厮从后面拿出来脚踏,那只手的主人借了小厮的手臂虚虚扶了一下,便下了车来。

    一片琉璃素白的衣角被风轻轻掀起。

    是他,是他!

    眼前那人便是在茂川听说了百次千次却从不敢肖想的人,云端上的人儿南平君!

    曲绯此时也想着了非礼勿视,莫要唐突,可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那锦缎织成的车帘似乎也是想要成全她一次,轻轻垂下,透出那郎君的一线侧容来。

    诸天无声。

    曲绯心下轻叹,这该是怎样的一种雍容高华。直教人心中所说的话都觉得太过大声。

    那便是巍峨的祁连山,在暮色沉沉之时露出它温婉沉静的一面;又是天边那一弯如勾的红月,神秘中又不失一点妖娆。

    他身着一身琉璃白素衣,那素衣轻盈飘逸,似是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白色的微光中,然即便是这样一身的玉白色,也难以遮蔽他绝美的容颜。

    公子,世无双。

    曲绯自负读过父亲多数藏书,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若是想要赞一人形容,八叉手都用不上,便可洋洋洒洒说上一堆。

    然而那一些在这郎君眼前,竟都难以形容其姿容之万一,只在怔忪之间得了这一句。

    “女郎瞧够了没?”一道悦耳的声音由上方传来,如高山流水,冰玉相击,十分的动听。

    曲绯仰头看着眼前的人,他站在了阳光的方向,投射下来的影子恰好将曲绯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曲绯没接话,只是仰着一张玉白的小脸,定定瞧着姜简的脸。

    姜简也不追问,像是棵玉树一般站在阳光下,探究地看着曲绯熠熠发光的眸子。

    倏然风起,卷着地上的杏花瓣,映着光,打着旋儿。

    蓦地,曲绯低下了头。

    呵。

    头顶传来了一声轻笑。

    曲绯忍不住抬头,见他仍是一般轻笑着低头看她,黑如点漆的眸子精光闪现,“女郎又为何不瞧了?”

    “恐痴痴之状唐突了郎君,这才不瞧。”曲绯沉声道。

    “可你方才瞧我,目光灼灼似贼也,已然将我唐突了。”他双手一背,俊美高华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女郎,这可怎么办"

    曲绯瞧他故作为难的样子有趣,同他谪仙般形容相去甚远,便也浅浅笑开道:“郎君日日出行,吴郡恁多女郎,不只是目光,怕是个个都恨不得将郎君唐突个遍,时人皆道南平君品性高华,容止可观,想来定不会厚此薄彼,非要与我计较。”

    姜简闻言一梗,随即负手大笑,“好好好,好个剔透的人儿。”

    笑罢问道:“女郎何故长跪在此?”

    曲绯苦笑道:“椿萱俱损,无处可去,只得来此投奔外家。”

    “投奔外家……”姜简轻声重复。

    俄而,他蹲下身来,目光与曲绯平视,他二人离的如此之近,曲绯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寒梅冷香。

    她只觉面上赤红如血。

    “你的生母,可是桓氏的南茹仙子?”姜简道。

    “是。”曲绯道。

    “南茹仙子的小姑,怪不得了。”随即他笑道,“若是执意要回外家,女郎此番怕是要多跪上几个时辰了。”

    曲绯苦笑颔首:“我知。”

    “清流。”他遥遥地喝了一声,只见方才扶他下车的小厮连忙跑了过来,曲绯远远望去,见那清流眉清目秀,身上云锦裁的衣服,瞧着比自己的还要新。

    “你去车上取一个锦褥给这女郎。”说罢对曲绯道,“若是桓氏众人为难你,你便说这锦褥是我送予你的,你不得不收。”

    他话音未落,却见曲绯连连摇头。

    “哦?”姜简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曲绯。“女郎可是嫌我的东西不好?”

    曲绯摇头更甚。

    “那是为何?”

    曲绯感到一根微凉的手指挑上了她的下巴,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将她的头抬起,逼着她同他对视。

    “我……我是怕家中长辈觉得我跪时还要垫一锦褥,显得诚意不足,不愿收留我。”曲绯嗫嚅,只觉后面的话声音小的自己都听不见。

    蓦地,她觉得下巴上的力量更甚,眼前的姜简却仍是如春风般和煦,眉梢眼角尽是温和风情,“说实话。”他在她耳边轻道。

    曲绯脸上又是一红。

    “那我若是说了,郎君莫要生气。”她只觉得正午炎热的艳阳下,竟有一丝丝的凉。

    “生气不生气,得待到听后再算。”姜简道。

    “那我不说了。”曲绯泄气。

    ”你不说,那我现下便生气了。”姜简轻声道,那声音脆弱且无辜,倒像是曲绯负了他。

    曲绯瞧着眼前人高远的眉眼,入鬓的长眉。

    在茂川时千次百次肖想的人此番离我这般接近,可居然是这般叫人为难的情状。

    曲绯抿了抿嘴唇,慢慢道:“我入吴郡,并不想求富求贵,只想家族将我许一平凡人家,淡然度日。”

    “郎君是云端上的人,高门大阀仰慕憧憬之人无法数计,若是叫人知道我与郎君相识,且对我有所礼遇,怕是会,怕是会……”

    后面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怕是会叫世人认为你与我有染,怕是你所向往的寻常世家再无人敢要你,怕是家族会以你为筹码又所索求。”姜简似笑非笑的声音将她说不出的一切补了个全。

    “你道你这般小心谨慎,一切便可如你所愿了?”姜简笑道。

    曲绯默然。

    姜简轻笑摇头,“一入吴郡,哪怕你九曲心思,许多事情怕是也由不得你了。”

    一边清流将锦褥拿了过来,刚要给曲绯铺好,却见姜简摆了摆手。

    他仰头远眺,墨缎般的发丝在风中轻舞飞扬:“我姜简送出去的东西,万没有拿回来的道理。待女郎得偿所愿,我自将叫清流将这锦褥送去贺女郎之喜。”

    “郎君你!”曲绯心下一急,却又怕唐突了这仙人不知说些什么好。

    “女郎,再会。”

    姜简侧眸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唤清流扶了他上车,随着哒哒地马蹄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