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重胤也没料到姐姐突然来了,惊喜交加,竟然淌着河水跑了过去。冬天的河水冰冷刺骨,金重胤打了个哆嗦,身子一趔趄,一屁股跌落到河水里。

    望月哭笑不得:“真是个呆子!”

    金重胤坐在水里,虽然冷得打哆嗦,但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傻笑。董河东本来还在生他的气,看到天仙一般的望月,又呆了一会儿,直到金重胤“噗通”一声跌坐到水里了,他才如梦方醒,也蹚进了河里。不想心情太紧张,他没拉起金重胤来,反而也一下子滑到了。

    望月看着笨手笨脚的两个人,冷若冰霜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微笑。

    望月这次来,给金重胤带了很多衣服,还有他爱吃的甜点。这些日子没见,二弟瘦了一大圈,望月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难过。

    “你们俩先去换衣服,吃点点心。我来闭春谷,理应先去拜见梅前辈。”

    金、董二人点头应允,哆哆嗦嗦地回宿所换衣服去了。在几个弟子的引荐下,望月去听风轩拜见梅三姑。梅三姑怠慢了金家二少爷,以为望月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望月丝毫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反而给她带了几盒上好的胭脂水粉,让梅三姑大为愉悦,还让她有些歉疚——不该那么折磨金重胤的。

    望月虽神色冷清,语气却极为恭敬:“望月出发前,家父再三叮嘱,要跟梅前辈说声抱歉,还有感谢。这些脂粉都是用琵瑟山上的时令鲜花做成的,平时只给我和母亲用。父亲说您最喜欢这些,便让我带给您。”

    梅三姑捧着脂粉爱不释手,夸道:“你父亲一直都是个讲礼数的君子,不过,有时候也太过讲礼数了…”

    “是二弟这次做的太过分,希望您大人有大量,不再跟小孩子计较。”

    梅三姑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体,说道:“我怎能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望月轻轻一笑,说道:“那是,梅前辈定然不会亏待了小辈。方才见我那弟弟形容枯槁,我还训斥了他一番,让他回去好好收拾自己一下。若让外人看见他这幅样子,岂不是会疑心梅前辈苛待了他?好在他还是个听话的,连说抱歉,回去换衣服了。”

    梅三姑的微笑变成了讪笑,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望月没说一句难听的话,一直在恭顺地微笑。梅三姑明白这样的女孩子最不好对付,因此腹诽半日,终究什么都没说。

    望月喝了一盏茶,说道:“我父亲听说了龙姑娘的事情,已四下派人打探。他跟乌兰皇帝还有些交情,所以也往乌兰派了一些人。还请您安心等待几日,待一有消息,他马上派人来报。”

    梅三姑微微颔首:“龙丫头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肯定不是一两天就能找回来的,这个我也明白。况且你父亲办事…我肯定是放心的。”

    望月道了谢,又说道:“我父亲还说了一件事,本不让我告诉您的,但我觉得,您还是应该提前做好防备。”

    “什么事?”

    “我父亲说,宙合门死而复生了。”望月盯着她的眼睛,冷静地说道:“他们就像是睡在地下的种子,只待一场春雨,便会破土而出。一棵树最坚硬的地方,便是受过伤的地方。宙合门就像一株受伤的树,它们被灭过一次,这次活过来,势必会比之前更难对付。”

    天山派虽是江湖门派,却从不屑理会江湖中的风风雨雨,任天下人怎么说,他们都像一群仙人一般逍遥自在。二十年前的宙合门就巴结不上天山派,这次还能来自讨没趣不成?

    梅三姑呷了一口刚下来的秋茶,不咸不淡地说:“一群宵小之徒而已,的确跟天山派没什么关系。不过,你父亲为什么不让你说?”

    望月看到她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下自然有几分失望,但她不失风度,依旧浅笑着说:“父亲大概也怕打扰天山派的清净吧!”

    这一下梅三姑的不悦全写在脸上了,她将茶碗一放,说道:“你还是先去找你那弟弟叙旧去吧!”

    望月微笑着跟她告了别,梅三姑却想起了什么,诡谲地笑道:“我隐约记得,梁翊的老大是个儿子,金重胤喊你姐姐,那你是金家老二喽?”

    望月的神情变得很冷漠,她没有回答,只说道:“梅老前辈知道得好清楚。”

    梅三姑笑得更诡异了:“梁翊也是个有能耐的,都伤成那个样子了,没想到还能留下好几个种,这种体力,啧啧…”

    再听下去,不知道她会说出什么污言秽语来,望月不再理会她,一甩披风,便让几个弟子带她去找金重胤。

    金重胤换上了新衣服,董河东的衣服湿透了,也换上了他的衣服。他的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尤其是看到金重胤那么漂亮的姐姐,哪里还气得起来?被望月一打量,他浑身都不自在了。

    望月警惕地问道:“这是你新交的朋友?”

    金重胤吃着红枣核桃糕,笑眯眯地点头:“他叫董河东,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朋友。”

    董河东很想跟望月做下自我介绍,但是他发现自己没什么可介绍的,况且在望月这样的女神面前,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嘴也不利索了。

    望月轻笑一下,问道:“难不成你是河东郡人?”

    董河东赶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为何孤身一人出来闯荡?”

    董河东见望月笑容可亲,并非天仙一样不可接近,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如实答道:“我没有亲人了,我娘死后,我攒了一年的钱,想去挽弓派拜师学艺。”

    望月挑了一下眉,警惕地问道:“母亲去世了…那你父亲呢?”

    董河东黯然说道:“我没有父亲,是个遗腹子。”

    金重胤轻轻拉了望月一下,说道:“姐,他身世够可怜了,你就别再问了。”

    望月却总是放心不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董河东。董河东被她盯得不知所措,再次局促起来,辩解道:“我真的没有撒谎…”

    “就算是遗腹子,总是知道父亲的姓氏吧?”望月打断了他,穷追不舍。

    董河东咬着牙,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双手攥起了拳头。望月握住刀柄,眼看就要拔刀了。金重胤想拦住姐姐,望月却一把抽出刀,冷笑道:“你这个没脑子的,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董河东目光闪烁,“豁”地站起来,激动地说:“我不是骗子,我不过…不过是罪人之后而已。”

    望月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董河东颓然坐下,说道:“我母亲原先在京城大户人家做事,是他们家公子身边的一等丫鬟,相当于半个主子。那户人家被抄了家,我母亲也被编入奴籍,发落到河东。到河东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在那里生下了我。母亲为了掩人耳目,就让我跟她姓了。”

    听到这里,望月也有几分自责,不应将这青年逼到这份上。她将刀放回刀鞘,缓了缓语气,说道:“是我多虑了,对不住了。”

    董河东眼眶泛红,胸口起伏,似受了极大屈辱。金重胤安慰道:“你别难过了,等梅老奶奶放过我们,我就带你回余海。我爹娘都是很好的人,若他们知道你的身世,必然会待你极好的。”

    董河东默不作声,还在生着闷气。望月突然凑到他面前,对着他粲然一笑。

    董河东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心跳突然漏了好几拍。

    “刚才是我失礼了,我给你赔不是。我二弟是个傻子,谢谢你肯跟他做朋友。我叫望月,以后你也叫我一声姐姐吧!”

    董河东傻掉了,冷不丁地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让自己清醒过来。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望月那张灿若朝霞的笑脸还在自己眼前。

    “不…不要紧的,我,我也是个傻子!”董河东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一句来。

    望月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自己是傻子,看来真的有点傻!”

    董河东大脑不受控制,喃喃道:“真,真好看!”

    “嗯?”

    董河东猛然想起来,金重胤曾告诉过他,望月弹得一手好琵琶,使得一手好刀,美貌是她最不屑的东西。

    于是他急忙改口:“我是说,姐姐的刀使得真好看!”

    望月眼波流转,似有万种风情,仿佛在说——这个傻大个,好像跟别人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