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教授跟黄伟宏打好电话,准备回车内吃些食物,继续赶路。一拉火星车的门,门竟拉不开,他再加了力,门还是巍然不动。门的结构是先转动把手半圈,解除密封联锁装置后,再往下一按,才能将门把手压下,拉开门。但是明明转动了把手,就是压不下去。于是他重复地做着转圈,压,拉,然后再转,再压,再拉,依然纹丝不动。

    别看火星车驾驶室,单它这扇门的售价比一辆宝马车还贵呢,它是高科技结晶的产物。除了不会飞外,跟公馆或飞船的气闸舱功能是相同的,还多了驾驶*作系统,但所有*作系统跟外面却要绝对密封的,不能漏泄,驾驶员可以不穿火星服驾驶的。这次,唐教授因为着急赶路,就一直穿着火星服,开着火星车。原本他打算进入舱里后,给气闸舱充气,脱了火星服,就能进食上厕所了,哪料到出了这个罕见意外。

    他心急了,现在天色几乎暗下来了,没有阳光照射的火星表土,一到夜晚,温度瞬间就会急降下来,到零下七八十度。如果呆在野外时间一长,火星服也会抵挡不住寒气的侵蚀,人体会吃不消的。另外他穿着火星服已经有了九个小时了,还有二个小时可用,并且自带的电力供应也会衰弱,如果失去供电,火星服里的温度就会急剧下降,能把人一下子冻成冰棒。

    要命的是这辆车的后备拖车没有带来,就是说工具在驾驶室里,外面没有任何工具能打开这火星车的门,他吃了一惊,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如果有工具,火星车的门是容易卸下来的。这火星上是没有偷火星车的窃贼,因此设计人员设计的火星车门考虑的仅仅是起双重密封和联锁作用,而不是防盗。只要有工具,能把门方便地卸下来。

    唐教授心一急,马上*起了手机,他想知道鲍尔在什么地方,这是他目前唯一能获救的途径。

    手机铃响了好一会儿,居然没有人接!3号火星车里面完全能接收到手机的信号,怎么会没有人接呢?难道他们也遇到了什么事?不可能,他们有二个人,而且核动力的3号火星车有高强的性能。

    唐教授算了一下时间,从他们出到现在,过去了九小时,他们的路程有四百千米,也早到了,因此,唐教授就想,他们凑巧正在新时代6号登陆舱内,那样肯定是接收不到他的手机信号?

    他继续拨打,还是没有联系上,估计他们此刻还在新时代舱里面。他又琢磨着,这里离新时代6号约有三百多千米,就是鲍尔他们现在立即全赶来,到达这里也要六个小时。等他们赶到,自己的身体早就成了冰碴子了。

    此时他又饿又渴,而且尿又急。幸好身上贴了尿不湿,于是他直接方便掉了。这种方便方式他们极少使用,这种尿不湿虽不是一次性用品,能多次重复使用,但使用过后,要清理却是件麻烦的事,清理后,既要换膜,又要消毒,他们都赖得去搞,还不如稍憋一下来得简单。

    唐教授方便后,便仰天长啸,知道这次不可能有上次那么幸运了,他的命必定难保。他望着京明火山黑黝黝的侧影,立即想到了张京明烈士,然后想到了神州站,想到了金甬波,想到了魏教授他们,他不觉潸然泪下。

    他这次急着要赶回来,就是感知到神州站一定出现了非比寻常的大事了。金甬波分娩出了问题,魏教授和俞志广已经不能应对他的电话,魏教授不接电话,明显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常现象,再一听黄伟宏说话的腔调,这更让他的探测得到了证实。所以这次他务必要赶回来。

    但他也懊悔,自己做事怎么如此不小心,如此冒撞。在火星上任何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疏忽都可能会给我们带来顶之灾,这是当初上火星之前参加培训时老师一再叮咛过的,自己怎么忘了呢?

    然后懊悔来不及了,事实已经是事实了。他身上的火星服开始报警了。他缓缓地走回到火星车旁边,他想在死之前,再好好地看看火星车的风姿。他要死的话,也要死在火星车的旁边,生是神州站的人,死是神州站的鬼。只可惜没能为自己留下一个孩子来。

    同时,他也在考虑要不要跟神州站打个电话,跟他们作最后一次的诀别,但他刚拨打的时候,就又搁了。他突然想,如果站里忙得一团糟的时候,就更不能再去增加他们的悲伤情绪,还不如在这儿静悄悄地死去,不会影响他们。

    再四五个小时,鲍尔驾驶火星车会路过这里,就能现他这根冰棍竖立在火星车边了。

    火星服的生保系统已经在第二次进行报警了。电力不足显示灯也亮了,他的生命只剩下半个小时了。唐教授此刻反而平静了,反正无论是哭还是笑,忧天忧人,都是死。死的时候,要露出笑容,而不是难看的哭,如果哭着死的话,那么,自己的男子汉的尊严放到哪儿去呢?

    于是,他打算把身体靠在了火星车的车门上,他想不能躺着死,一定要站着死。并且始终咧着嘴,呲着牙,装出笑意来,唯恐嘴开了太小,把笑容弄丢了。

    他就渐渐地向火星车的门靠过去,慢慢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但门把手刚好顶在他的腰部,让他非常不好受,他用力打了一下这把手,并且想挪一个位置。

    他突然感觉到这门把手有某种特殊的声音,好像里面是弹簧松脱了的声音,(事实上空气稀薄的地方声音很难传递,所以只能凭感觉)他来了精神,先将把手复位,一下,二下,三下,……把耳朵贴了上去,又用力猛力地敲打把手,没有用。

    他再转动把手,让密封联锁装置关闭,再用力敲打,他感觉到里面出轻微的叭嗒声,有点希望了。他把把手转了半圈,联锁装置打开,然后往下一压把手。

    成了!门竟然打开了!离生保系统结束还有近十分钟,但电力刚刚耗尽,他赶快冲了进去,合上了气闸门。

    他暗自庆幸,这运气太好了。他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气闸门充满气后,他就脱了火星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

    金甬波醒了!她竟然醒了!

    黄伟宏激动地喊了一声,随即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胆子育,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黄伟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好像死神又会把她争夺走一样。他觉自己的眼泪落下来了,忙转过脸去,悄悄地用另一只手擦去眼泪,“我给你倒水。”说完,就放开她的手,急忙去水笼头前盛水。

    金甬波仅仅是微微地睁开眼睛,然后又合上了,根本没有看见黄伟宏的眼泪。她的体温并没有退,神志依然模糊,这只能说,她在生理上已经能接受一点外界的刺激,如光线,声音,作出相应的反应,而不能说是醒了。

    黄伟宏把杯中的水,用小匙一点一点地送进她的口中,金甬波的舌尖一接触到水,喉咙就做了咽食的动作。于是黄伟宏喂她一口,她就咽一下。一直把这杯水喂完为止。

    黄伟宏边给她喂水,边看着她的脸容。金甬波昔日那丰润的红色的嘴唇,曾经被他亲吻过的嘴唇,此刻却干枯得开裂,开裂处象夏天干旱时河床的泥土一样,翻起了一些象膜的表皮质。这张脸现在看上去,还哪象二十八岁的女孩?

    金甬波喝了水,然后又睡过去了。黄伟宏不清楚这是不是算醒过来了。他立即到魏教授那儿去,他的点滴瓶早滴完了,自动停止了。从感染的程度来年看,三人之中,魏教授最轻了,但他最累,因此病毒趁虚而入,他也起烧来了。黄伟宏别给金甬波,魏教授和俞志广三人测了体温,金甬波依然有4o.8度,魏教授38.7度,俞志广39.6度,情况比金甬波稍好一点。但现在由于金甬波体内输入了脐带血,情形在好转,因此黄伟宏心里感到很是宽心。

    他帮他们三人每人再打了一瓶点滴,然后接下来,黄伟宏就更犯愁了,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行。脐带血全用在金甬波的身上了,不可能再另外生出脐带血来。他不是医生,许多情况他是不会处理的。金甬波还是处于昏迷状态之中,是帮不上任何忙的。

    他走来踱去的,却是束手无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二时了,整个公馆寂静寂静的。想到明天他还要劳累,他便喝了杯水,在医务室门外和衣躺在地上。

    但他却睡不着,一方面心里头总是惦记着他们;另一方面,身旁一有什么动静,他就要起身去瞧瞧,回来后,他强迫自己再睡下去。

    这样,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迷糊过去了。

    第二天清晨,熟睡中的黄伟宏是被荧儿哭醒的。黄伟宏一骨碌地起身,疾步向里面走去。

    “小黄,辛苦你了。”

    黄伟宏刚来到俞荧儿的小床前,突然听到背后有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这分明正是金甬波呀。

    啊,她终于醒了。黄伟宏的心是一阵抑止不住的激动和紧张。

    “胆子育,你终于醒了!”黄伟宏飞快地扑向金甬波,他也不再忌顾金甬波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扑在她的怀抱上,就埋着头,失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黄伟宏爱怜地望着金甬波哽咽地说:“胆子育,你受的苦太大了!”

    说这话的时候,二人又禁不住地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大哭了一顿。

    “胆子育,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黄伟宏轻轻地拍打着金甬波的脸孔说。

    “我也是。”金甬波的眼泪象山洪暴地冲涌着,哭得不成*人样了。她把手抚在了黄伟宏的脸庞上,帮他擦眼泪。

    他们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搂抱着,什么话都没说,一起哭着,一起笑着,眼泪都流在一道了。

    直到,俞荧儿的哭声盖过了他们俩了。他们才意识到该把时间留给孩子了。

    “哦,孩子可能尿尿了。”金甬波轻推了黄伟宏一把,道:“顺便把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孩子也饿了。我去弄些吃的,你要不要?”黄伟宏把孩子的尿布换好后,就把俞荧儿抱到金甬波的被窝里了。

    金甬波把孩子搂在怀里,好好地看着。一看见孩子,天生的母爱让金甬波的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想到自己从九死一生中刚刚回来,差一点见不到孩子,就想哭,而且越想就越想哭,就象上辈子丢了的宝贝,现在突然回来了,她再也不肯放手了。

    自从生下来后,她还没有如此认真地看过。小家伙也奇了,在妈妈的身边,张着乌溜溜的眼睛,竟不哭不闹,还安静地把小手伸出来,想要抓住妈妈似的。她似乎在说,我不要离开妈妈。

    魏教授几分钟之前就醒了,他不忍心打扰二个年轻人挥洒眼泪,这时,他无力地问了声:“小金,你好吗?”他坚难地欲爬起来,无奈力气不支,爬不起来。黄伟宏见状急忙过去,把魏教授扶起来,靠着墙壁坐起来。

    “我好,教授。”金甬波动情地呼喊了一声,她觉魏教授看上去就有点异常,问:“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怎么啦?”

    “没事,就是有点累,昨天没有睡好。”魏教授敷衍地回答了一句,他不想把这里生的事告诉她。

    “教授,你太辛苦了!”

    “扶我起来吧。我给小金检查一下。”

    黄伟宏扶起魏教授后,就下楼去为孩子准备吃的东西。

    魏教授挣扎着走过来,他也因高兴落下了几滴眼泪,他把眼泪擦去后,来到监护仪前。

    “老俞呢?”金甬波突然问。

    “在门外睡着,小金,他也太累了。”魏教授朝显示屏看了一下,说:“你还有39度多。”

    “那,他,没事吧。……”金甬波惦记着俞志广。

    “小金,没事。”

    金甬波的病才有点回转过来,魏教授现在不想告诉她有关俞志广的病,所以应付地说。这时,他因为一夜的休息,虽然身疲力弱,体温也将近39度,但比起昨天来,自我感觉还是能支撑得住。

    虽然危机暂缓了,但更大的威胁并没有解除。金甬波身上所反应出来的仅是表面的,最后究竟能不能彻底治愈,还是一个未知数。其他没有输入脐带血人,是否都不能幸免呢?

    于是,魏教授走进实验室。因为脐带血的效用毕竟还是在金甬波身上得到了证明,这给了魏教授莫大的信心。接下来下步,他打算在自己倒下去之前,尽快培养出脐带血的抗体血清,给俞志广,也给自己注射。

    因此,他先要找到这种抗体血清的培养基。提纯造血干细胞在十年前就获成功,给许多白血病和免疫系统疾病的患者带来了福音。但要培养和现病毒的抗体一直来并没有多大进展,因为这种抗体的形成具有针对性的,即什么病毒就会有什么抗体产生。现在他们体内的这种病毒抗体,就只有在脐带血中产生,还有就在金甬波身上。

    人类是伟大的,母亲更是伟大。无法想像,这种天生的排除外来的微生物抗体,竟能在母体内自产生。这对于生命科学专家的魏教授来说,也感到难以想像。一个母亲伟大之处在于,能舍弃自己的生命来保护着她的孩子!无论她是凭自己的意识,还是没有意识的身体内的这些细胞们,这都是母体赋予的。魏教授转了个身,默默地朝外面躺在病床上的金甬波致敬,甚至冲动地要向这细胞们致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