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自然是不给的,一个黑色高大的身影骤然靠近,一剑夺去了姑母的性命。我被这黑衣男子的大手拎着扔到血衣女祭司身边,她笑着摸摸我的头,手指上仿佛长了很长的刺,每一下都插进我的脑袋,我想要躲开。

    爹爹被押着跪在台阶下,苦苦乞求女祭司放我一命。

    女祭司的笑容跟白日里一样明媚,屠杀的场面仅仅多给她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死亡气息:“你们在进宫上书的时候就该想到结果。夺我性命?废了我祭司的位置?哈哈,真是笑话。道长,现在究竟是谁掌握着生杀大权呢?”

    爹爹泣道:“卓儿还小,她什么都不懂啊,放过小孩子吧,她才五岁啊。”

    女祭司高坐在我面前,端起嵌着红宝石的绵阳玉酒杯,饮一口美酒:“那你带着个五岁的小孩子进宫来杀我么?哈哈,天下竟然有你这样的爹爹。”

    我这才得空看了一眼方才还笑语晏晏的殿堂,早已是片修罗地狱,平时疼爱我的叔叔伯伯,还有哺育我的姑母,都惨死在了女祭司的手里。整个地面都是鲜红色血,跟女祭司的石榴红衣裙一样刺眼,霎时间我恍惚中觉得地面上的血泊是女祭司衣裙的无限延展,恐怖的颜色啊,吃人魔鬼一样吞噬掉整个世界。

    “我并非滥杀无辜,”血衣女祭司开口,“传言多了去,我自然不会一一去管。可你们竟然敢联名上书,怂恿真茹王杀掉我!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在我眼皮底下发起挑衅?哼!”她“啪”一声把酒杯磕在桌边,上好的檀木磕破了一个边角。女祭司神色冰冷,紫色的双眸阴森瘆人,宛如嗜血夺命的白骨恶鬼:“在真茹族,我就是术法的权威,是谁都不能质疑的祭司!”

    爹爹斥她:“枉你自称懂得司命术,却擅自歪曲对祈文的解释,为了掌控真茹族的王位不惜滥用占卜,就是想要把王宫至于你一人手下!操控天象害死先王,不就是为了谋求权力吗?利用至高无上的术法操控人心,你已经堕落成祸害人间的恶魔!玷污上古秘术,你真是耻辱,该受惩罚啊!”

    女祭司凛然的神色忽地荡漾着笑开:“没错,你说得没错。术法可以为国祈福,也可以杀人夺命,一切取决于人心。道长深明大义,一心要用法术为国造福,必定有一颗赤红的丹心,而我,用司命术保命,用司命术躲避仇人的陷害,用司命术复仇,手上已经沾了多少血我记不清楚。想必在道长眼中,我的心是黑色吧。”

    她抿了一口酒:“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既已决心成魔,谁敢拦我?”她摸了摸我的脸,我拼命往后躲,女祭司笑道:“奉卓今年五岁吧,还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子。要我饶了你吗?”杯子一歪,她手中剩的小半美酒居然洒到了华美的丝质衣裙上,她笑了笑,看着我意味深长地开口,“这丝绸沾上酒水是洗不干净的,只能扔掉。今夜你目睹了亲人被屠杀,这个污点在你记忆中一辈子都抹不去。要怪就责怪你虑事不周的爹爹。很多事情选择了就要承担后果,你带着小女儿来声讨我,就得做好被我杀掉的心理准备。现在求我,是不是晚了些?”

    她又道,是说给爹爹听,似乎又是说给我听:“王宫里哪有什么纯粹的术法?凡是跟政权挂钩,什么东西是干净的?百姓愿意相信我的话,是因为我能让国家稳定,能祈来降雨,能助军队获胜,可凭什么又是向我索取、又是千方百计迫害我?因为害怕我啊!卑微的小虫子们啊!那我何不让他们更畏惧,让所有人都拜倒在我的脚下!稍稍掩盖真相,用占卜结果唬住他们又不费什么功夫,无伤大雅之事,何乐不为?你们闲云野鹤一群人不用受到任何宫廷风波的迫害,自然可以一心一意钻研最纯粹的创世秘密。而王宫里,只有四个字——不择手段。玷污术法怎么了?杀几个人怎么了?只要能活下去,逆天而行也未尝不可。”

    爹爹大笑,目光充满怜悯:“迷途之人,可怜可叹!”

    女祭司不再解释,有些厌恶地一扬手:“杀了吧,”她看向我的目光似乎很温柔,“小孩子不要看,免得沾染一身血腥气,跟我一样可不好。”

    说罢,她伸手捂住我的双眼。只听到爹爹痛呼一声,我心里知道这辈子再也听不到他慈爱地唤我“卓儿”了。

    看着最后一个人倒地,女祭司依旧笑得柔美,我不解,难道她只有这么一个表情吗?难道笑容迷人的女子心肠不该都是善良的吗?为什么眼前这美丽的女子心肠比蛇蝎还要狠毒?

    她揽过我,像是母亲抱着女儿一样把我抱在怀里:“你怕我吗?”

    我点点头。

    她笑着问我:“你怕我什么?”

    我一五一十说道:“我怕你杀了我。”

    她眼角好像都笑出了泪珠:“你觉得我会杀掉一个无辜的小孩子?”

    我点点头。

    她神情一怔,问道:“那你恨我么?”

    我看看最亲的人横尸一地,坚定地说:“恨。”

    她又笑:“你想报仇,杀了我么?”

    我环视四周,全是她手下的士兵,还有那个死神模样的黑衣高个子男子,影子像是黑塔一样笼罩在我身上,我在心里叫道,如果要报仇,至少要杀掉这么多人啊。

    所以,我低声、不甘心地说:“我想报仇,可打不过你。”

    红衣女祭司快笑疯了,本来抚摸我脸颊的手缓缓下移,慢慢掐住我的脖子,她没有使力,很快松了手。我这才发现,隐藏在她优雅迷人微笑的面具下面,拴着一只随时可能挣脱绳索,不惜代价要毁灭一切的疯狂猛兽。

    “小傻瓜,”她点一下我的脑门,“我的命是你拿不走的。”她指指站在背后的黑衣男子,说:“喏,我的命啊,已经给他了。”

    黑衣男子那冷峻的面孔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凡是他所到之处,空气中只弥漫着一种味道,那就是血腥杀气。现在的我连正眼看他的胆量都没有,仿佛稍有不慎,他仅凭目光接触就能致我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