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冥子干咳两声清了清喉咙说道:“我德薄能鲜……”一句话未曾说完他的门下弟子也还正在鼓掌欢呼忽听得有个人说道:“你本来就不配当这掌门!”音细而清宛若游丝袅空那么多人的欢呼鼓掌之声竟然掩盖不住!

    更令人注目的是这声音竟是自崆峒派弟子的群中显然是他门下有人不服!众宾客惊愕不已崆峒派的弟子更是面面相觑刹那间不由得都是呆了。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大出洞冥子意料之外在“德薄能鲜”这句“开场白”之后他本来是要暇意推让一番然后才装作不得已接受掌门之位的。第二句话他想假惺惺说的也正是:“我本来不配当这掌门”不料却给那人抢先说了。

    洞冥子做梦也想不到门下弟子之中竟然有人敢公然反对他做掌门他打的如意算盘是想要在观礼的武林名宿面前表现他是受到崆峒派上下一致推戴才肯“勉为其难”的。哪知会生这种大失面子之事。

    为了维持面子洞冥子只好装作听不见涨红了脸继续道:“我我本来不配挑这掌门重担蒙师兄厚爱……”话犹未了刚才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师兄弟朋比为奸私相授受好不要脸!”这一次没有欢呼鼓掌的声音遮盖大家听得更清楚了。

    洞冥子不能装作听不见了大怒喝道:“是谁说话给我站出来!”

    “朋比为奸”这四个字连洞真子也骂在内。不过洞真子虽然恼怒心里却也不无几分快意当下说道:“师弟这位朋友的说话虽然无礼之极但他既然指责咱们私相授受咱们就按照规矩去做吧免得惹外人闲话。”

    洞冥子气得了昏立即问道:“什么规矩?”

    洞真子朗声说道:“有谁不服洞冥子当掌门的请提出第二位人选!”一心想拥戴师父继位掌门的洞冥子本支弟子自是纷纷为师父帮腔洞真子连说三次没人提出第二位人选。

    洞冥子觉得多少挽回了一点颜面正想说话那人又抢在他的前头说了:“你培植党羽以力服人连掌门师兄都害怕你谁敢对你说半个不字不怕你诛锄异己吗?”

    洞冥子蓦地一声冷笑喝道:“这人分明不是本门弟子特地来捣乱的!快、快抓奸细!”

    说也奇怪那个声音是从崆峒派弟子的人堆中出来的但每一次当那声音一响起来的时候众弟子都在留心注意旁边的人竟然查不出是谁说话。纷纷扰扰之际那个声音又起来了:“谁是奸细?我看你才是勾结清廷的奸细呢!”

    洞冥子面色一沉作个手势叫众弟子停止喧闹说道:“各位现在都可以明白了这人是冒充崆峒派的弟子前来兴风作浪意图挑拨我们师兄弟不和意图挑拨本门弟子犯上作乱的。他用心如此毒辣各派还能相信他的一派胡言吗?”

    洞冥子的心腹大弟子大石道人跟着说道:“不错姑不论这人用心如何本门大事却是不容外人干预。如今本门上人对掌门的继位人选均无异议我看也就不必节外生枝了。”

    洞真子为势所迫只好正式宣布道:“我提出师弟洞冥子继我之位作崆峒派的二十三代掌门人如今上下均无异议……”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且慢我有话说!”众人愕然注目只见一个白苍苍的老人道扶着拐杖一破一拐的走入会场。

    在场的宾客连金逐流在内十九都不认识这个老道。不过武当派的长老雷震子和少林寺的两位高僧却是知道这个老人是当今崆峒派辈份最尊的玉虚子。

    玉虚子是前任掌门洞妙真人的师父亦即是规任掌门洞真子和即将继位的掌门人洞冥子的师伯。今年已是将九十岁的年纪早在三十多年之前他的徒弟接任掌门之时他已退为“长老”从不过问本门事务的了。他在后山独辟一洞颐养天年几乎足不出洞。本门弟子也只有辈份较高年纪上四五十岁的才见过他。

    洞真子和洞冥子都是大吃一惊齐声说道:“师伯你老人家来做什么?”玉虚子拐杖一顿说道:“本门兴废的大事我怎能不来?”不知他是因衰老还是心情激动之故说话之际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大石道人赶忙过去扶他玉虚子拐杖一挥说道:“走开不用你们假献殷勤。”

    大石道人抢上来扶玉虚道人眉头一皱虽然不用拐杖打他却也振臂一挥在这一挥之下大石道人不觉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又是尴尬又是吃惊想不到他这位年将就木的太师伯竟然还有如此功力。

    玉虚子冷笑道:“你们以为我走不动了吧?”但不知他是由于年老用力的关系还是由于动了怒气的缘故弓着身形踏出去的脚步更似摇摇欲坠。

    忽地有个衣裳烂旧的汉子说道:“老道长走稳。请莫逞强还是让我扶你一把吧。”

    他不扶犹好一扶之下玉虚子身向前倾几乎就要跌倒地上。但那人还是给他振臂一挥不能不松开了手退下去了。那人苦笑道:“老道长、我是一番好意你不领情也不用打我啊。”

    玉虚子哼了一声说道:“你是谁?”

    那汉子道:“我、我我只是……”大石道人在旁代答道:“他是一个临时请来的散工。”

    玉虑子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拐杖顿地突然步履如飞很快就走到洞真子和洞冥子的面前了。原来他虽然感觉得到那个汉子本领不凡决非一个普通的工人但因有更重大的事情要管也就无暇去盘问这个所谓“临时请来的散工”的来历了。

    混在人丛的孟华却是不禁暗暗起疑:“莫非那颗就是海兰察?”纷乱中那个汉子早已走开看不见了。

    洞真子赔笑道:“师伯有何指示?”玉虚子道:“听说你不想当掌门人了今天的同门大会之中要推立新掌门是吗?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洞真子道:“我是想等待新掌门继位之后我再陪同新掌门向师伯禀告事先可不敢惊动你老人家。”

    玉虚子道:“你这掌门做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又不想做了?”洞真子道:“禀师伯师侄今年亦已六十有二了师伯你不是也在六十六岁那年便退为长老的吗我想我也应该让给年纪轻一点的人挑这重担了。”

    玉虚子道:“让给年轻的一辈也好新掌门人选推定没有?”洞真子道:“我已提议由三师弟洞冥子继位门下弟子均无异议。”

    玉虚子忽地游目四顾缓缓说道:“听说丹丘生回来了他在哪儿?”

    洞真子神色尴尬讷讷说道:“丹丘生他、他……”玉虚子厉声喝道:“他怎么样?”

    丹丘生再也忍耐不住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师祖!”跟着说道:“掌门师叔请容弟子以待罪之身拜见师祖吧!”要知他已经是被崆峒派定为“叛徒”的身份自是不能和本门中人站在一起的。

    玉虑子哼了一声斥责洞真子道:“哦原来是你不许他来见我的他犯了什么罪了?”

    洞真子不敢违背本门辈份最尊的长老只好说道:“丹丘生你过来吧。我让你先见了长老师伯再说。”

    玉虚子抚摸丹丘生头顶说道:“小孙孙你怎么一去就十八年没有回来你知道我想念得你好苦么?”原来丹丘生是个孤儿前任掌门玉虚子的徒弟洞妙真人将他抚养成*人既是师徒又如父子的。玉虚子看着他长大和他的关系也好像祖孙一般。这“小孙孙”三字是玉虚子在他小时候就叫惯了的。

    丹丘生哽咽说道:“请恕徒孙不孝徒孙以被逐弃徒的身份不能回来探望你老人家。”

    洞真子道:“师伯容禀他在十八年前……”

    玉虚子寿眉一竖打断他的话道:“我不相信他有什么罪我正有话要说呢!”洞真子无可奈何只得说道:“那么请师伯先赐训示再容弟子禀告。”

    玉虚子道:“本来你还不算太老但你既要告老让贤掌门人让年轻一辈担当我也赞成。”

    洞真子道:“新掌门已经推定由本门一致赞同选立洞冥子师弟的。”

    玉虚子怒道:“我还没有说话怎能说是一致?”

    洞真子道:“是是。弟子只因不敢惊动你老人家是以疏忽了没先请向。师伯既然这样说敢情你老人家心目中有别的人选么。”洞冥子一听面色变得铁青。

    玉虚子道:“当然有。你忘了你师兄生前的意旨了么?”

    洞真子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不能不佯作不知问道:“不知师伯指的是哪一桩?”

    玉虚子道:“你师兄生前早就决定了把掌门人传给丹丘生的这不是他偏爱自己的徒弟而是因为丹丘生的见识武功本门中确实没有第二个比得上他!”此言一出崆峒派的弟子都是相顾愕然场中鸦雀无声。

    洞真子吃了一惊不知这个年将九十的师伯是真的老糊涂了还是假装糊涂当下说道:“师伯容禀本派任何一个弟子都可以被立为掌门人就是丹丘生不能够!”

    玉虚子道:“为何不能?”洞冥子面色铁青冷冷说道:“妙师兄生前难道从未曾向你禀告你这位心爱徒孙所犯的事吗?”玉虚子道:“我年纪老迈或许忘记了也说不定你说来给我听听。”

    洞冥子道:“十八年前丹丘生己被逐出本门这是洞妙师兄当年以掌门人的身份亲自裁定的!”

    玉虚子道:“他犯的什么罪?”

    洞冥子道:“言之实为门户之羞不过你老人家既然问起弟子也不能不说了。丹丘生犯的是谋杀同门更兼劫财劫色之罪。而且在他被逐出本门之后也还是怙恶不悛屡与本门为敌。详情请旧任掌门洞真师兄和老人家仔细说吧!”

    玉虚子道:“用不着你们细说了我还没有老得太过糊涂记起来了!”

    洞冥子面上变色说道:“师伯记起什么?”

    玉虚子道:“洞妙对我说的和你们说的并不一样!”

    洞真子不觉也是变了面色说道:“你老人家没有记错吗?不知洞妙师兄是怎样说的?”

    玉虚子干咳两声继续说道:“我记得很清楚你们说丹丘生犯了什么谋害同门更兼劫财劫色之罪但洞妙和我说却是完全没有提起他这两条‘罪名’!”

    洞冥子道:“他为什么要把爱徒逐出门墙?”

    玉虚子道:“他也没有说是把丹丘生逐出门墙他只是说要丹丘生暂时离开崆峒明知是委屈了徒儿但为了顾全大局而且丹丘生也自愿忍辱负重才不得如此的!”

    洞冥子道:“我不敢怀疑你老人家不过纵然洞妙师兄当真和你说了这些说话恐怕也是因为不想你老人家太过伤心是以替他隐瞒罪状的。不然何以说得如此含糊?”

    玉虚子道:“他是没有把真相详细告诉我不过我还记得他说过两句话……”

    可以猜想得到这两句可能就是案中关键在场的人不论是宾客和崆峒派的弟子都竖起耳朵来听孟华的心情尤其紧张只盼在玉虚子说话后事情便可水落石出。

    奇怪的事情生了!在这紧张的时刻但见玉虚子张开了嘴巴那两句话却是始终没有说出来。丹丘生瞧出不妙叫道:“师祖你你怎么啦?”话犹未了玉虚子已是“咕咚”一声像根木头似的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丹丘生连忙将师祖抱住只觉触手僵冷玉虚子已经气绝。

    洞冥子喝道:“好呀丹丘生你竟敢谋害师祖!”

    丹丘生又惊又怒喝道:“你是恶人先告状我看准是你下的毒手!”洞冥子冷笑道:““玉虚长老死在你的怀中我可没有碰过他。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想抵赖!”丹丘生怒道:“放屁我为什么要谋杀师祖只有你才会害怕师祖说的话对你不利!”

    洞冥子唰的拔出剑来喝道:“大家都听见了这样狂妄无礼的叛徒是不是该杀!”丹丘生道:“是你先诬陷我的。你害了师祖还要损伤他的遗体吗?我不是怕你待安葬师祖后你要怎样我一定奉陪!”

    洞真子劝解道:“不错咱们此刻是该先查究玉虚师伯的死因。”他从丹丘生手中接过玉虚子的遗体略加审视说道:“身上并无伤痕也看不出中毒迹象。玉虚师伯年近九旬气衰体弱在心情激动之下突然暴毙恐怕也是有的。”

    丹丘生道:“师伯虽然年老但刚才还是步履如飞论理似乎不该这样离奇暴毙?”

    洞冥子道:“好你要追究死因那就查个水落石出吧!”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要知他虽然身为师叔但自知十九不是这位师侄的对手是以趁机收蓬暗自想道:“死因是查不出来的只要我没嫌疑也不必多加丹丘生一条罪名了反正他的罪名已够多啦!我无须动手待他罪定了名正言顺的‘清理门户’岂不更好了?”

    洞真子道:“好在宾客之中有当今的天下第一神医叶隐樵先生和当今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大侠就请他们两位来帮忙咱们查究死因如何?”

    叶隐樵和金逐流应邀出来仔细察视之后叶隐樵先说道:“并非中毒而亡奇经八脉却有受震荡的迹象。死因如何恐怕是要问金大侠了。”意思甚为明显玉虚子的死因可能是被一种极高深的武功所伤不属于医生可以诊断出来的疾病范围了。

    金逐流仔细察视之后对洞真子缓缓说道:“请掌门不要太过伤心依我看来贵派的玉虚长老恐怕真的是给人暗算致死的!”洞真子已经猜到几分但听见这话从金逐流口中说还是不能不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说道:“那人是怎样暗算我的师伯的金大侠你可看得出来吗?”

    金逐流道:“这是一种极为厉害的阴毒掌力似乎是关外长白山派能伤奇经八脉的七煞掌功夫!”

    此言一出全场轰动。不过却也证实了一点凶手井非崆峒派的门人亦即是洞冥子和丹丘生都脱了嫌疑了。

    洞冥子虽然吃惊却也松了口气。吃惊的是金逐流的武学如此渊博一眼就看出了死因。不过“他纵然看得出是七煞掌力料想也是决计不敢怀疑我和那个凶手有关。”洞冥子心想。于是装作悲愤莫名的样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凶手如此猖狂竟敢在本派大会之中暗算本派长老当真是崆峒派开派以来从所未有的奇耻大辱!此耻不雪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洞真子以现任掌门人的身份说道:“这个仇当然是要报的不过恐怕一时间不容易查出凶手今日之会我的意思还是应当继续进行。”

    丹丘生强抑悲痛仔细回想一下玉虚子入场时候的情形说道:“会议可以继续进行但追凶也是刻不容缓。依我看来那个据说是临时请来的散工嫌疑最大!”

    金逐流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惭愧”说道:“本来我也看得出那人是身具武功的了不过却不知道他是那么一个本领高强的内家高手以至未能及时提醒玉虚老前辈小心。”

    洞冥子不能不同意丹丘生的主张说道:“好叫大石去负责追……”

    丹丘生道:“请掌门允许弟子去助一臂之力。”

    洞冥子冷冷说道:“长老虽然帮你说话但你现在还不能算是崆峒派的人本门报仇之事用不着你来参预!”

    洞真子道:“不错丹丘生你的案子还未了结你可不能离开大石师侄你挑选本门武功最好的十个弟子和你一起负责缉凶赶快去吧!”

    金逐流情知十个崆峒派的弟子也是抵敌不了那个凶手不过他以宾客的身份却也不便干预别派的事。尤其是在洞冥子说了这样的言语之后。

    玉虚子遭人暗算暴毙身亡在场的各路英雄不禁都是议论纷纷惊疑不定。要知玉虚子虽然年纪老迈但内功的精纯却是有目共睹的。是谁能有这么厉害的本领伤了他他还不知道以至这件事情令得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都感到震惊呢?不错现在已经知道嫌疑最大的是那个所谓“临时请来的散工”了但那个“散工”又是谁呢?

    场中只有两个人知道凶手是谁。金逐流则只是看出了玉虚子受的是七煞掌之伤却还猜想不到这个凶手竟然就是御林军统领海兰察。

    孟华正自踌躇要不要便即表露自己的身份出来指证凶手。忽听得耳旁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时机未到先别打草惊蛇!”这人是快活张。他是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在喧哗的嘈声之中把声音凝成一线送到孟华的耳朵里的站在孟华旁边的人都没听见。

    孟华霍然一省:“不错我虽然明知是海兰察但在未捉到他之前我就揭破他们的阴谋洞冥子还是可以狡辩的。”快活张有如见不见尾的神龙孟华听见他说了这两句之后回头看时却已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

    “张叔叔这样吩咐我想必他早已胸有成竹。”孟华心想稍稍放一点心。不过孟华也还有一样想不通玉虚子在受了暗算之后到他暴毙之前是有一段时间的难道他真的是不知道自己遭人暗算以他的武学修为按说是不该不知道的!知道了在死之前为什么不说出来?

    孟华猜得不错暗算玉虚子的凶手确实是海兰察。

    原来海兰察的七煞掌功夫业已练到化境他暗算玉虚子那股掌力阴柔狠毒初时身受者并不感觉怎么厉害严重的后果是过后才突然作。玉虚子不是不知却因太过自恃以为自己所受的一点内伤并无大碍他想把要紧的话先说完了再查究那个“散工”是谁的。哪知正说到最紧要的关头那股七煞掌留在他身上的后劲突然作!

    且说在扰攘一番之后崆峒派的弟子已把玉虚子的尸体搬回清虚观大石道人也出来回报说是找不到那个散工如今正准备到山上各处搜索。

    洞真子说了几句哀悼的话便即宣告本派的同门大会继续进行。场中喧闹的声音尚未完全静止下来那个古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那声音冷冷笑道:“洞冥子你还好意思说是崆峒派上下都拥护你吗?玉虚子老前辈尸骨未寒他刚才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他是崆峒派的长老总不能算是外人吧?”

    玉虚子临死之前曾提出以丹丘生为崆峒派的继任掌门人选洞真子和洞冥子本来想含混过去的不料给这个人重新提起弄得他们大为尴尬。而这番话也正是针对他们刚才所声言的“外人不得干涉他们本门的事”而驳斥他们的。

    洞真子患得患失在他的心里当然是不希望给丹丘生继任掌门但也不服气给洞冥子硬生生迫他下台心想:“难得有这机会扫一扫他的面子也好。即使终于还是不免给他接任掌门他的威信也是大大不如我。”于是貌作公正缓缓说道:“师弟你的意思怎样?”

    洞冥子正在装作悲悼本门长老有苦说不出来想了好一会子只好讷讷说道:“玉虚师伯的意见按说是应该尊重的不过不过他老人家年纪老道……”只差“老糊涂”三个字未说出来。

    金逐流忽道:“我是外人当然不便干预贵派的废立大事。我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说玉虚子老前辈在临死之时可是神智清醒得很啊!”

    洞冥子道:“金大侠你不知道我们的玉虚师伯一向是很钟爱他这个小徒孙的我不敢说他是糊涂但一个人年纪老了偏袒理门户是你们本门的事情。但按照武林规矩要是案情尚有可疑之处当事者不服的话外人也可以说几句公道话的。要不然你们请我们来做什么?”

    洞冥子赔笑说道:“待会儿再审丹丘生此案之时我们当然会请你老人家评评理的。”言外之意他们现在乃是推选本派掌门雷震子就不该多话了。

    雷震子哼了一声说道:“我看这两件事情恐怕也有牵连吧?”

    洞真子貌作公正说道:“金大侠你的意思怎样?请赐嘉言。”金逐流说道:“不敢当。不过既承下问我倒有个意思请贵掌门考虑是否可行。”洞真子道:“请金大侠赐示。”金逐流缓缓说道:“依我之见次序不妨颠倒一下。”

    洞真子道:“颠倒什么次序?”金逐流道:“贵派同门大会原定是要推立掌门然后进行清理门户之事对吧?”洞真子道:“不错。”金逐流道:“我的意思就是把这两件事情的先后次序颠倒一下如何?”

    既有玉虚子的遗言在前又有金逐流进言于后于理于情身为崆峒派掌门人的洞真子对金逐流这个提议也是不能拒绝的了。于是说道:“这样也好洞冥师弟你的意思怎样?”

    洞冥子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师兄既说好小弟焉有异言。”心里想道:“先行清理门户谅丹丘生也难洗脱罪名。侍他叛徒身份一定我还怕他和我争夺掌门?”

    仪程次序颠倒看似一件小事其实关键重大。当下洞真子以掌门人的身份当众宣布先行清理门户。说道:“现在先审丹丘生这件案子倘若他是无罪的话他可以重回本门作为继任掌门人选之一;但若罪名成立他就必须接受应得严惩!丹丘生你有无异议?”

    丹丘生道:“掌门人我是决计不敢承当的但求此案能够公平了结弟子于愿已足。”

    洞真子道:“我身为掌门自然不会负同门所托公平处理决不偏私!这么说你是并无异议的了?”丹丘生说了一个“是”字。洞真子道:“好洞冥师弟请你担任指控公布丹丘生的罪状!”

    洞冥子假惺惺的先叹了一口长气这才缓缓说道:“说起此案实属崆峒派门户之羞。但事已如斯我也不能顾及家丑外扬了。我说出来请各位同门公决也请在场的各位武林硕望秉公判断看看我们是否该把丹丘生处以大逆不道的叛徒之罪。

    “十八年前本派弟子何洛前往米脂迎娶关中大侠牟一行的女儿请丹丘生做他伴郎陪他同往。不料丹丘生见色起心竟把同门谋害。前任掌门洞妙真人将他逐出门墙他还不知侮改其后又屡与本门为敌并曾伤害本门长辈……”

    洞冥子屡述丹丘生所犯的“罪”把一切“证据”都讲得很仔细。这些“证据”孟华早已在洞真子送给唐经天那份档案中看过不以为异在场的许多武林人物却不由得大为震骇了。许多人认为丹丘生不会干出这种事情但也有人认为是证据确凿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在众人窃窃私语洞真子喝道:“丹丘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丹丘生抬起头来昂然说道:“我没有罪!”

    洞真了道:“好你不认罪那就得提出分辩!”

    丹丘生又是斩钉截铁的说了四个字:“我不分辩!”

    洞真子冷冷说道:“洞冥子对你的指控都是有证有据的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反驳就不由得你不认罪了!”

    金逐流忽道:“我觉得这件案子似乎颇有可疑之处不知贵掌门可否容许我以外人的身份说两句话?”

    “清理门户”是件大事案情若有可疑之处被请来“主持公道”的武林前辈是有权说话的。一来局于武林规矩二来洞真子也不能不尊重金逐流在武林的地位是以心里虽不愿意也只好赔笑说道:“金大侠请说!”

    金逐流道:“丹丘生谋害同门谁曾经目击?”洞冥子道:“有牟家的两个仆人曾经目击。”金逐流道:“那两个仆人呢?”

    洞冥子道:“早已去世。不过我的师兄洞玄子在他们去世之前曾经找着他们亲耳听见他们说的。师兄当年也是口说无凭故此曾把那两个牟家仆人的供辞笔录下曾交掌门师兄存案这份供辞我也带来了金大侠要不要看?”

    金逐流道:“不用。我要的是活的人证!”

    洞冥子道:“可惜我的师兄洞玄子四年前也已死了他正是死在丹丘生剑下的。”

    金逐流道:“据我所知令师兄洞玄子似乎并非死在丹丘生剑下不过为了避免枝节横生此事暂且押后再谈。如今先回到你指控丹丘生谋杀同门一事人证既然全都死了有谁知道证供是真是假?似乎不足据此为凭吧?”言下之意直指死去的洞玄子可能捏造证供。

    洞冥子道:“好就算这份证供不足为凭何洛被害总是真的。丹丘生陪伴何洛前往米脂迎娶是否应以他的嫌疑最大?”

    金逐流只得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这也只是嫌疑而已。只凭嫌疑似乎还不能定罪吧?”

    洞真子以掌门人的身份说道:“不错只凭嫌疑难以定罪。但既有嫌疑就当分辩。否则如何洗脱嫌疑?”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必须丹丘生说出当年此案的真相。

    丹丘生道:“我说的话师祖刚才已经替我说了。”洞冥子冷冷说道:“不错玉虚长老是认为你没有罪的。但可惜他老人家却没有提出任何证据足以为你开脱罪名。”

    洞真子以掌门人的身份接着说道:“不错他老人家是本派硕果仅存的一位长老他的意见我们当然是尊重的。但‘清理门户’兹事体大可也不能只是凭着长老一句空空洞洞的说话就把你的案子了结。所以你必须自己分辩!”

    丹丘生道:“十八年前我已经把我为何不公开分辨的原因对先师说我曾过誓除先师之外不向第三个人说的。不过我不相信你们真的是全不知道。”

    洞真子心中有愧但却不能不违背良心装作大怒的神气斥道:“我还没定你的罪名你就要反咬我一口么?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这个做掌门人的处事不公有心陷害你呢?”

    丹丘生对他还有儿分尊重同时也还存有几分幻想。在这瞬间丹丘生转了几次念头终于决定“我可不能让这位掌门师叔太过难堪于是低下了头说道:“弟子不敢掌门师叔要是当真不知道的话弟子也无话可说了。”

    洞冥子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你师父亲手把你逐出门墙!”辞锋锐利咄咄逼人。以丹丘生被自己恩师所逐的这件事实把丹丘生的“罪证”钉得更牢了。

    金逐流道:“请让我再说几句话我觉得这正是可疑之处。丹丘生倘若真的是犯了那样大的罪他的师父又岂能只是把他逐出门墙就算了事?玉虚前辈刚才说的那段话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他说前任掌门曾对他言遗他是为了顾全大局不能不让爱徒暂受委屈。虽然他没说明个中原委但从语气之中我想任何人也可以听得出来丹丘生其实是冤枉的他之不愿分辩那是为了有难言之隐。”

    这番话说得于情于理在场的许多有地位的武林人物都是不由得暗暗点头。甚至崆峒派的弟子本来以为丹丘生是罪无可辩的也不觉起了疑心了。

    洞冥子感觉不妙连忙说道:“我不敢说洞妙师兄偏私但丹丘生与他名是师徒情如父子溺爱之心恐怕也是难免有的!说至此处颊了一顿回过头来再对洞真子说道:“总之这件案我认为绝不能含糊了结否则我们如何对得住死去的洞玄师兄、何洛师侄?”

    洞真子作出无可奈何的神气说道:“丹丘生我不知你是否有难言之隐但我以掌门人的身份必须秉公办理你要是不分辩的话我只有判你罪名成立了。”

    洞冥子冷笑道:“什么难言之隐他分明是自知罪证确凿难以分辩!”

    在洞冥子冷笑声中丹丘生陡地变了面色眉毛一扬似乎就要说话。但转瞬之间他的面色又沉暗下去要说的话也终于没说出来。

    金逐流道:“丹丘兄你要是有甚顾忌不愿当众说出真相可否改变一个法子由我和武当派的长老以及少林寺两位高僧作为公证列席旁听你向贵派的掌门人和担当指控的洞冥道长说出来?”

    金逐流的提议本来是合情合理不料丹丘生仍是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曾向先师誓除了先师之外不向第三个人说的我可不能背誓!”

    洞冥子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凛然说道:“这分明乃是道辞!”他作出道貌岸然的神气却仍俺盖不了他的喜形于色。他这神色看在金逐流的眼中金逐流越可以断定丹丘生必是冤枉无疑。但如苦于无法替丹丘生分辩。

    洞真子说道:“好你既然没有分辩那我只有秉公宣布了!”这一瞬间孟华又惊又急心里想道:“我绝不能让三师父受他们陷害!”正在准备挺身而出的时候忽听得快活张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说道:“你可以出去但先别提海兰察之事。”

    可是就在洞真子将要“宣判”的时候忽听得有人大叫一声“且慢!”另外有人抢在孟华之前挺身而出了。

    这个人是孟华的二师父段仇世。

    段仇世这一出现洞真洞冥虽然都已猜到他的来意但洞真子以一派掌门人的身份却是不能不保持应有的礼貌涩声说道:“段大侠有何指教?”

    段仇世缓缓说道:“指教不敢。我只是想请贵掌门在听了我的话之后再作宣判!”

    洞真子惺惺道:“不知段大侠有何话说?”

    段仇世朗声说道:“我来给丹丘生作证贵派的洞冥道长刚才指控他的罪状之中有一项是冤枉他的!”

    洞真子道:“是哪一项?”

    段仇世道:“贵派的洞玄子是我所杀你们把这笔帐算在他的头上岂非要他代我受过。”

    洞玄子死在殷仇世剑下一事崆峒派的人知道的虽然不少但他亲自说了出来还是不免惹起一阵骚动。洞玄子的大弟子大谷道人更是不能不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大放悲声说道:“原来我的师父是被你所害此仇非报不可。”

    洞真子眉头一皱说道:“大谷你先别吵听段先生说下去。段先生请问你是因何杀了我的师弟的?”他要保持一派宗师的风度自是不能先自袒护同门必须按照江湖规矩问明是非的。故此他说话倒还相当客气只是把“大侠”的称呼改作了“先生”。

    段仇世继续说道:“令师弟那天是和大魔头阳继孟一起来到石林的据说阳继孟是要夺回石林邀请令师弟助拳恰好当时我也在场。”

    洞真子道:“敝师弟没有说明是清理门户吗?”

    段仇世道:“我只听见他说是要耙丹丘生捉回山去‘清理门户’这四个字可没听见。”

    “捉回山去”可能是为了要“清理门户”但两者的意思毕竟是不同的。要知“清理门户”是崆峒派这次大会中的正式决定四年前洞玄子自是不便就用这四个字的。

    洞真子觉自己用语不当只得又兜回来说道:“洞玄子是丹丘生的师叔既然你知道洞玄子要把他捉回山去为何你要插手干涉敝派之事?”

    段仇世淡淡说道:“我只知道丹丘生早已被贵派逐出门墙按照江湖规矩洞玄子似乎不能再称为他师叔了吧我也不知道丹丘生和贵派还有什么瓜葛只就当时的情形而论我是丹丘生的好朋友可不能让他给邪派妖人欺负!”

    大谷道人怒道:“什么你敢说我的师父是邪派妖人?”段仇世道:“你别缠夹不清我说的邪派妖人是阳继孟。你的师父是邪派妖人请来的朋友这样清楚了吧?”

    阳继孟在江湖上恶名昭彰没人敢给他分辨不是“邪派妖人”大谷道人虽然不满段仇世损他师父可也只好闭口了。

    段仇世继续说道:“丹丘生倒还顾念旧的师门之谊不敢和洞玄子交手但洞玄子要与阳继孟联手攻他我只能替好友出头抵挡了。那次我和丹丘生也几乎伤重毙命洞玄子不幸被我所杀你们难要替他报仇我绝不推卸责任一己承担。我反问一句要是我那天被他们所杀你是否认为就是理所应当了?”

    段仇世侃侃而谈驳得洞冥子做声不得。洞真子以掌门人的身份更是感觉面上无光。要知洞玄子去捉叛徒回山于理还讲得通但也不该和恶名昭彰的大魔头阳继孟联手即使勉强辩解说是由于彼此的利害相同一时利用恐怕也难免要被武林正派的人所不齿了。何况崆峒派要借助外人之力来“清理门户”而这个“外人”还是个不齿于人的大魔头崆峒派还有什么面子?

    洞真子只怕越说越臭只好自找台阶说道:“洞玄师弟丧命石林当时敝派没有别人在场其中真相是否如段先生所说姑且存疑。不过纵然丹丘生没有杀他以前的师叔也不过减少一条罪而已。不能据此就说洞冥子对他的指控全部不尽不实。他要是不能分辩的话我还是必须处他以应得的惩罚。”

    段仇世冷冷说道:“举一个例可概括其余。丹丘生不过不愿自己分辨而已焉知他的其他罪名不也是像你们指控他杀洞玄子一样?”

    洞玄子的大弟子大谷道人怒喝道:“段仇世你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我们还没和你算帐你又要替丹丘生辩护?”段仇世冷冷说道:“我早说过我绝不推卸杀了贵派洞玄子的责任我站在这儿等着你们找我算帐!但你们冤枉了丹丘生我也必须替他辩护!”

    洞真子忙道:“大谷你先别节外生枝。这两桩事情不必混为一谈。”跟着说道:“段先生你说的什么举一例可概括其余这话恐怕也是说不通的。依我之见我们还是必须就事论事分开来谈。”

    武当派长老雷震子站出来做和事佬说道:“丹丘生的案子真相如何我不知道不敢说。但贵派的洞玄子丧命石林一事如今真相已明我想说几句公道的话。”

    洞真子道:“雷老前辈请说。”

    雷震子道:“依我之见这件事情只能说是一个很大的不幸却也不能单独责段仇世一人。就事论事按武林规矩最多只能说是私人仇怨。”

    私人仇怨亦即是和门派之争无涉这个判断成立的话崆峒派的任何人固然还可以找段仇世报仇但性质只是属于私人的报仇并非如丹丘生一样是被崆峒派当作公敌的了。两方对立的范围已经大大缩小。洞真子一想这个判断虽然骨子里还是帮段仇世说话的但对于他处理丹丘生一案却也未尝无利是以权衡轻重便即表示接受。正是:

    师弟恶行遭恶报岂能袒护再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