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彼长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五年七月帝奉母后北幸后宫随驾齐相自北疆归入谒帝与太后上言三策仁宣太后嘉许朝中或有云三策无仁无道帝师王素告之于帝帝忿然曰:“其心可诛。”

    因为齐朗自北疆回来复旨紫苏便免了阳玄颢半日的课业让他一同接见并不是在正殿而是在烟爽斋谢清仍在江南未回便只有尹朔在侧还有新晋的议政厅侍中曹芾。

    齐朗行过礼之后才看到曹芾微微皱眉但没有失态阳玄颢与尹朔只当他看到不熟悉的人而感觉惊讶只有紫苏眼中闪过一丝戒意。

    “这是新晋的侍中曹芾齐相没有见过吧?议政厅近来事多本相就请太后娘娘允许调些人进来齐相不会见怪吧?”尹朔笑言。

    齐朗谦辞笑道:“尹相客气了!在下怎么敢当?再说曹大人与在下的同年怎么会没见过呢?”齐朗一边说一边看着曹芾的反应。

    曹芾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给齐朗行礼。

    “景瀚这次辛苦了公事都差不多了结了今天也就不必谈什么正事了皇帝说很久没见你了今天要为单独设宴呢!”因为齐朗方才的神色紫苏将原本想谈的事放下随意地说着。

    坐在紫苏身边的阳玄颢点头附和很雀跃的样子。

    “臣遵旨。”齐朗恭敬地回答但是话锋一转还是说起正事:“臣奉旨入北疆考证实情一切所见所闻都具奏上以期太后决断不过临行前臣与永宁王又详谈过对治理北疆有几条成形的想法请太后娘娘与陛下容禀。”

    紫苏不禁愕然再想想这些事总要下议政厅讨论说也无妨便道:“说来听听。”

    “是。”齐朗的神色很是严肃“上一战我朝与古曼互相配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周扬之地虽然此举避免了我军的损失可是对于周扬旧民来说震摄远远不够加上永宁王治边执法虽严却是一视同仁法不苛责虽是我朝仁义之表但是那些冥顽不灵之辈却视此为可趁之机臣的第一个想法是攻高州城务求狠厉以求震摄人心之效第二对于北疆顽抗之辈先驱后诛驱出北疆因为他们忠于周扬毕竟可敬可是北疆本是至略旧土复土自求长治久安逐离方可保全边关安全也免北疆大军受内外相应之苦限期不离者若无归顺之意臣请娘娘下旨尽诛其亲族如此北疆方平第三治理北疆不用吏部另调官员而从当地拣选顺从之人尤其是在至略旧民以其中有名望者为官赋予治边重任教化民众示元宁方是北疆正统只是要害部门的官吏须从朝中选取忠诚之士担当。请娘娘考虑。”

    紫苏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点头表示听到目光转向尹朔:“尹相认为呢?”

    “太后娘娘其它两策先不说第二条实在不妥当日攻取北疆之后朝廷就说过对周扬旧民一视同仁绝不加罪如此失信之举天下人岂能不非议?”尹朔皱眉道出自己的见解。

    “既然他们是周扬旧民就表示他们现在是我元宁的臣民再对我朝有不敬不从便是谋逆大罪不是吗?”第一个反驳的是阳玄颢他同样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尹朔。

    “正是如此陛下。”齐朗低头回应没有理会尹朔的反对。

    “侍中大人的意思呢?”紫苏端起茶杯轻轻地抚着杯沿神色平淡。

    曹芾微讶随即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是他只是恭敬地回禀:“臣职位卑微不敢妄言而且臣对北疆事务毫不熟悉更不敢擅言是非请娘娘见谅。”这些都是实话他只是个侍中朝廷中枢的决策他是没资格参与的。

    紫苏淡淡地一笑放下茶杯显然没有加罪的意思看了看时间转头回赵全:“午膳准备好了吗?”

    “回娘娘御膳房回过话都准备好了。”赵全躬身答话。

    “这件事先搁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先用膳吧!今天可是皇帝作的东道。”紫苏起身笑言尹朔与曹芾便行礼要退下却被紫苏叫住:

    “你们等一会儿!景瀚你随皇帝去吧!今天的膳席哀家就不去了!”紫苏不在意地道却让齐朗一惊看了一眼她的眼色便低头应诺。

    阳玄颢也不惊讶起身给母后行过礼便与齐朗一起离开了。

    “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吗?”尹朔不解地问紫苏不知道她为何将他们留下来。

    “两位大人都不赞成齐相的意见对吗?”紫苏淡淡地道出两人的想法。

    “臣惶恐。”尹朔尚未出声曹芾便诚惶诚恐地回答尹朔闻言便低头不语无声地表示自己的回答。

    紫苏不在意地摆手并没有看两人目光垂下落在手中的茶杯上口中淡淡地道:“尹相当年刚出仕便有‘爱民如子’的美誉自然见不得百姓受苦侍中大人却是有名的执法严苛当年治下饥民围困府衙大人一夜之间就将脑处死更将所有参与者流放戍边为何也不赞成呢?”

    曹芾并不惊讶紫苏对自己如此了解神色如常平静地回答:“太后娘娘臣不赞成只是因为臣认为齐相的策略不妥但是臣的确不知北疆的详情所以不敢轻言反对请娘娘恕罪!”

    紫苏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道:“哀家明白了你们退下吧!”

    “是。”尹朔与曹芾应声行礼毕恭毕敬地退下。

    “曹大人认识郑秋吗?”紫苏忽然出声。

    曹芾一惊骇然抬头正对上紫苏冷然的目光不由惊慌地低头喃喃道:“郑秋是状元臣岂有不识之理。”

    “哀家倒忘了这一点曹大人不必多想下去吧!”紫苏莞尔温言抚慰。

    退出烟爽斋曹芾一放松下来便现自己的中衣已经湿透全粘在身上不由苦笑尹朔微笑着道:“曹大人还真被太后娘娘吓住啊!”

    曹芾苦笑道:“毕竟是摄政之人威仪天成也不为过誉。”

    “太后娘娘是喜怒不形于的色的性子你头一次遇上也不算难堪!”尹朔笑言两人边说边离开行宫走得远些之后尹朔才正色问道:“听你方才的话齐相的意见一定会被施行了是吗?”

    曹芾神色一凛点头:“应该有六七成的可能了!”

    “为什么?”尹朔想不出紫苏为何要如此做。

    曹芾一笑回答他:“尹相您还没现吗?太后娘娘可不是稀罕虚名的人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她只怕是会不择手段!齐相的三策虽然狠毒些可是的确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北疆必定平定了!不过太后娘娘为何要答应?若是下官想得不错必定还与江南的事有关。”

    “江南?谢相?”尹朔不由皱眉冷冷地道“想必齐相是为此才想出这三个主意的!只是他现在自身都有麻烦了不知如何顾及别人!”

    曹芾无语默默地跟在尹朔身后对这种问题他还是少牵涉的好。

    与阳玄颢一同离开的齐朗刚出烟爽斋就被问上了阳玄颢显然是等了好几天了一直想不出答案因此根本等不及。

    “太傅朕还是不明白比试三场元宁明明是一负、一和、一胜成佑皇帝为什么要认输呢?”阳玄颢皱着眉不明白那场比试的结果为何如此。

    齐朗轻笑想了想问道:“陛下太后娘娘是怎么回答您的?”

    阳玄颢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满地道:“母后娘娘只说成佑皇帝果然是一代圣主朕却还有待学习。”

    齐朗敛起笑容淡淡地道:“太后娘娘的话也算是一种答案陛下想通了吗?”有些事紫苏能说笑身为臣下的却不能逾越。

    阳玄颢愕然但是还是老实地摇头。

    “陛下两国争胜非在一城一地的得失更非在一兵一卒的输赢胜负之面无所不在古人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就是胜负之所在就是所有因素都包括其中了您往这上面想应该会有得。”齐朗引导他的思路却不愿直接给答案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

    阳玄颢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不由停下脚步皱着眉看向齐朗。

    齐朗见状微微敛悄然避开他的目光。

    “太傅你在回避朕吗?”挥退随行的宫人阳玄颢走近齐朗身边抬头看入他的眼睛。

    “陛下臣不敢。”齐朗在心中轻叹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

    阳玄颢不相信他的回答却也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齐朗无声地表达自己的坚持。

    “陛下!”感觉到阳玄颢的固执齐朗无奈地开口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浮躁。

    阳玄颢懊恼地转身吐了一口气才开口:“太傅母后娘娘说朕想真正亲政必须自己动手。为什么?难道朕不是元宁的皇帝的吗?亲政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教朕要孝顺母后难道母后娘娘就可以这样对朕吗?”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却没有再看向齐朗只是负手而立看着前方。

    齐朗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明显的表情仿佛阳玄颢说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直到阳玄颢不再出声他才淡淡地道:“陛下很生气吗?您是不是认为太后娘娘在占据属您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阳玄颢愕然转身对他的平淡表示不满。

    “陛下您是先帝的嫡皇子但是先帝驾崩时您年仅五岁便是现在您真的可以驾御群臣吗?——并不是登上帝位就可以拥有皇权的!如果那么简单就能得到掌握天下的权力谁又会珍惜呢?”齐朗低头反问却是针锋相对最后的话语更像是叹息。

    阳玄颢默然似乎有所领悟了。

    “母后娘娘的意思是……”阳玄颢喃语讶然地看着齐朗。

    齐朗淡淡一笑叹了口气:“按太后娘娘的想法陛下不知道这些会更好!臣自作主张请陛下不要声张。”

    “朕知道了。”阳玄颢微笑。

    “不过”见阳玄颢如此高兴齐朗皱眉提醒“太后娘娘虽然并不恋栈权位可是既然这么说陛下若是做不到她也会言出必诺。”

    阳玄颢一愣回过神之后才默默点头随即笑道:“太傅请吧!朕让人在沁依榭摆宴请太傅不必过于拘礼。”

    “谢陛下。”齐朗行礼笑着答应。

    走进沁依榭齐朗才现阳玄颢的几个后宫也在不由停步微微皱眉他可不想惹来非议这种非正式的宴会只有他一个朝臣阳玄颢召后宫来是逾矩他若是不推辞明天三司的弹劾就会压下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阳玄颢先难皱着眉眼中满是不悦之色。

    “臣妾等听说陛下招待齐相一时好奇。”尹韫欢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仍然让阳玄颢生气他冷言:“这是你们该好奇的事吗?”

    阳玄颢从不曾如此严厉过几个后宫同时一惊就要跪倒连尹韫欢也是心惊不已对祖父说过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现在是更有感触了。

    “免了!你们下去!”阳玄颢不想再理会这件事冷淡地吩咐看了一下在场的人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精芒却没有开口等她们退下之后才微笑着让齐朗入内。

    “太傅请入席吧!”

    席间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不曾冷场却也没什么实际的话题阳玄颢认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齐朗现在不表示也没什么齐朗却是在想自己方才的举动是否太莽撞了阳玄颢毕竟不是一般的天真孩童这些年的学业不仅丰富了他的知识也让他的心机得到了展齐朗至少可以肯定阳玄颢对政治斗争已经有相当深刻的认识了。

    “方才只有宜婕妤没有来听说宜婕妤入宫前与齐相府上有几分交情看来是真的了?”阳玄颢举杯笑着道。

    齐朗端杯的手稍停饮下之后才皱着眉回答:“宜婕妤与内人是旧时邻居应该很熟悉不过臣并不认识。”

    “是吗?那她倒是没什么好奇心啊!”阳玄颢随意地笑道。

    “那倒未必。不过谢相夫人调教人的手段颇有家学渊源婕妤娘娘不敢逾矩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些。”齐朗也说得随意随即就皱眉“陛下不知臣做了什么连后宫都如些好奇?”

    紫苏选定的这些后宫都是世宦家族出身家教应该都很严方才行为明显逾制她们不会不知只是他不明明白对自己有什么好奇的!

    阳玄颢一怔讶异地道:“太傅不知道吗?”

    “臣确实不知!”齐朗不由皱眉细细思忖却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惊悚人心的行为。

    “大司宪大人上了一分改革三司制度的条呈据说上面的内容其实是齐相的构想。”阳玄颢虽然不掌权但是这种消息还是知道的。

    齐朗眼神一敛没有开口阳玄颢倒是起了兴致追问道:“太傅那的确是你的构想吗?朕特别看过那份条呈虽然惊世骇俗了些不过倒也很中肯刚才大傅对北疆的建言也有异曲同工之意呢!”

    这下齐朗不能不开口。

    他微微一笑回答阳玄颢:“陛下那份条呈的内容臣也听说了不过那不是臣的构想只是一些年轻官员一时意气之言大司宪初入三司可能真的想大展身手便将众人之言整理个大概呈报了上去依臣之见那份条呈实施的难度太大并不实际只是书生意气罢了陛下不必太认真!”

    其实齐朗说得认真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是谁在推波助澜?——吴靖成的条呈虽然惊心可是并不足以让朝廷上下如此在意因为就如他方才所说吴靖成提的三条施行起来都有难度阻力不会小因此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声势。

    “可是母后娘娘将条呈转至议政厅要尹相主持讨论三司、吏部、刑部、大理寺都要参加!母后娘娘应该还是很看重的。”阳玄颢却笑着反驳他的说法同时也为他解释了疑惑。

    “这样……”齐朗不由深思沉吟着只说了个开头便不说了。

    紫苏会这么做吗?这个时候挑起这种事对自己对她都没有好处她会做这种事吗?还是另有原因?或者是有人误导?

    齐朗思索着但是面上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对阳玄颢道:“太后娘娘的想法一向高深莫测臣也不明白若是有机会臣会问清楚的。”

    “那真的不是太傅的想法?”阳玄颢笑着又问了一声“朕以为太傅志向宏远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呢!”

    齐朗眸光一闪低下头恭敬地道:“臣受先帝所托太后信任忝居其位自当奋‘志向宏远’?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尽忠职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