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日,就在今日,那个少女却突然又出现了。

    就好像数年来她都是那般模样一般,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又带着些许的娇柔,不带着丝毫的跋扈任性。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那个逆光的少女,一步一步,从玉阶宫殿就这样踏到了她的面前。

    到底哪个是真的淑妃呢,就连她一时都有些恍惚。

    她向来是知道宫里的人都带着面具,可像淑妃这般似两个人一样,若全部都是伪装,却也真真是太过骇人。

    还是说,这宫里有着什么魔力,让人变得不像自己了呢。

    就像她,也不再是当年在闺中那个心比天高的少女。

    看着宁贵妃的出神,月絮并未言语答话,只静静地帮宁贵妃拆卸着头饰,将满头珠翠卸下,柔顺黑亮的长发乖顺地垂在脑后,这时镜中的宁贵妃,略有了些当年闺中的样子。

    卸掉高挑的眼线,赤焰般的朱唇,不施粉黛,素面朝天。

    宁贵妃静静地看着月絮将她变成旧时模样,一点一点,似还原,又似归真。

    一点一点,梳出旧时的模样,嘴角微微的翘起,面色倔强而骄傲。

    可却还是不一样了,宁贵妃伸出手,看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缓缓地遮上了自己眼睛。

    终究是不一样了,从前那清亮的眼神,那不羁自由的神情,再也回不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宁贵妃就这般静静地坐了许久,月絮便束手在一边站着。

    她知道,这时候,只有沉默才是她最应该做的事。贵妃娘娘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久,宁贵妃将覆在眼睛上的手拿开,将放在梳妆台上的鎏金甲套一个个轻柔的套上,原本细白软和的玉手,瞬间带了丝丝凌厉。

    欣赏着鎏金甲套上镶嵌的玉石,宁贵妃微微勾起嘴角,眼神微挑,似笑非笑。

    看着镜中这个神情骄傲如在云端,眼神睥睨又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嘴角似挑非挑,凌厉中带着妩媚的女子,宁贵妃满意的笑了笑。

    这才是她,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女子,是云国最尊贵的宁贵妃!

    呵,清亮高傲?大气淡定?潇洒自如?

    回不去了又怎样呢,那些过去并不适合这深深的宫闱,这万众瞩目的宁贵妃,这云国最尊贵的女子,不是吗?

    “传膳吧。”宁贵妃站起身来,只是身着便服却生生带着如凤驾临的威仪来。

    “是。”月絮低头退下去传膳,留宁贵妃一人站在窗边,看着不远处小花园里一株正在盛放的小红菊。

    回不去了啊,薛诗韵。本宫无论你是伪装,还是性情转变。做了这么多年的薛淑妃,难道你还妄想着回去从前,那个在薛老将军的教导下,傲气天成,潇洒大气的“边关娇骑”?

    呵呵,如果真是如此,那本宫这些年可是对你太过看得起了。

    细抚着鎏金甲套上质地细密的玉石,宁贵妃眼神深深。

    因为提早传了膳,因此到了大家普遍传膳的时间时,宁贵妃又坐回了梳妆台前让月絮帮她梳妆。

    “事情都办妥了?”

    “回娘娘,奴婢都吩咐下去了,朱七说一定办好。”月絮低声答着话,手里也未停。

    “嗯。”宁贵妃微微闭目养神,等待着接下来好戏的开场。

    宫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香炉吞吐着袅袅的青烟,带着丝丝的微醺之气。

    “启禀娘娘,淑妃娘娘身边的落欣姑姑来了,说是有要事请娘娘前去。”突然,宁贵妃身边伺候的一个一等宫女素娥轻轻敲了敲门沿,并未进入内室,而是站在室外低声禀报着。隔着屏风,内室的情形影影绰绰,并看不清。当然,这素娥也未抬起头来探究,只俯首静静等着室内的吩咐。

    不一会儿,素娥就见到了月絮姑姑轻手轻脚地从室内退出,转身低低朝着她道:“娘娘今日疲乏,已经睡下了,落秋姑姑说是何事没有?若无太紧要,还是不要惊动娘娘的好。”

    月絮在退出内室时轻轻地将内室的门掩住,一直走到外间的门边才和素娥回话。

    而此时在一帘之隔的外厅焦急等待的落秋姑姑自然是将月絮姑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落秋姑姑心里着急,可却无计可施,毕竟再着急她也不能闯到室内去,那可是不合规矩的。

    不过幸好很快,外厅和外室之间的帘子就被掀了起来,素娥一人走了出来。而落秋则眼尖地看到帘子露出的缝隙处月絮浅zi色的宫服。

    心里着急又暗恨月絮摆谱,自己也是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此时亲自来了竟然只派一个一等宫女来回话真真是够摆谱的。

    不过即使如此,落秋也不敢露出不满来,淑妃派她来时焦急的神情和方才听到的回报让她知道这恐怕是一件大事,不是她们争这一两口气的时候。

    听到素娥说贵妃娘娘已经睡下了,落秋虽有一丝奇怪,可焦急占据了她的心,让她来不及细想,只开口高声道:“我知道月絮姐姐就在这儿呢,月絮姐姐,真的是出了大事了。烦请姐姐去请一请娘娘吧,不然给妹妹一百个胆子妹妹也不敢故意惊扰了娘娘啊。”

    落欣姑姑这一开口月絮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这哪里是让她去请娘娘,这是直接要嚷得让娘娘不得不出来,不然真的出事了就是“贵妃娘娘避在内室,不理不睬,延误时间以致铸成大错”。

    哼,好一个淑妃娘娘。月絮心下恼怒,这下也不躲在门帘后了,扬手一抬,从外室跨到厅中来,道:“姐姐这可说的哪里话,娘娘今日事多困乏得很,早早地便传了膳歇下了。姐姐这一来就不管不顾大声嚷嚷着有大事有大事,可又不说到底是什么事,难道非要娘娘亲自来才能劳得姐姐告知到底是何事吗?”

    说到最后,月絮姑姑的声音变得凌厉起来。

    落欣姑姑听着月絮姑姑的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方才是她着急了,一心只想着赶紧将贵妃娘娘能叫出来。却忘了娘娘那般身份哪里是她能冲撞的得。即使她是淑妃的贴身宫女,可也没有在宁贵妃面前放肆的资格。

    “姐姐勿怪,妹妹一时着急说错话,求娘娘恕罪。”落欣姑姑连忙自己扇了自己掌请罪,然后拉着月絮姑姑的手道:“月絮姐姐您就帮妹妹去请请贵妃娘娘吧,方才有人来给咱们淑妃娘娘传话……”落欣姑姑说着,左右瞟了瞟,然后压低了声音在月絮的耳边道:“说是……说是通正使司明大人的嫡女……不见了。”

    “什么。”月絮姑姑闻言一惊,看向落欣姑姑,直至看到她表情严肃地点点头,月絮姑姑这才道:“姐姐在此等候片刻,此等大事妹妹自然立即报与贵妃娘娘知道。”说罢急忙掀了帘子进了室内。

    素娥此时才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又走进厅中冲落欣姑姑道:“落欣姑姑辛苦了,先坐一会喝杯茶吧。”

    方才落欣姑姑与月絮姑姑欲说悄悄话的时候,素娥就很有眼色的避了出去,如今月絮姑姑进去回话,她自然不能将落欣姑姑一个人晾在大厅,于是便端着茶水进来了。

    “谢谢,不用了。”落欣着急,自也坐不下身,喝不下茶水,只不时地探头向内望去,似乎想要透过帘布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可帘布厚实,又隔着数层。别说看见什么了,就是连一丝声音都没听见。

    被落欣姑姑无视了的素娥并未觉得尴尬,只依旧细心地将茶水摆在落欣姑姑相近的地方,然后站起身道:“素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月絮姑姑进去了,自然会请得娘娘出来。落欣姑姑不必着急,娘娘定然一会儿便出来了。”

    落欣听了这话这才稍稍分出点眼光去打探贵妃娘娘身边这个一等宫女。看见她含笑站立在一旁,不卑不亢,心里微微点了个赞,便顺着素娥的话坐了下来。

    是了,虽然事情着急却也不急在这一时。若是贵妃不愿出来那是更好了,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事,贵妃娘娘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而贵妃娘娘越拖延时间,她身上的干系就越说不清了。

    想到这里,落欣姑姑也不着急了。拿起茶水用杯盖拨了拨茶叶,轻轻抿着。

    方才着急,没有觉得。如今放松下来才发现她早已口渴难耐。

    落欣姑姑一口接着一口小口的喝着茶水,而素娥则尽心尽力地服饰周到。一时间,厅里气氛融融,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了。

    落欣姑姑觉得方才坐下一会儿,就看见外厅与外室只见的门帘被掀开,宁贵妃身着便服,外罩阔大的缕金百蝶大氅,未施粉黛,似匆忙而出的模样。

    “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见到宁贵妃,落欣姑姑连忙将茶盏放下,上前屈膝躬身行礼。

    “免了。”月絮姑姑扶着宁贵妃从落欣姑姑身边走过,径直上了主位,待坐稳才慢斯条理地开口问道:“方才听你说,通政使司明大人家的嫡女……是丢了?”

    宁贵妃说着微微皱眉,“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关系着一个女子的闺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