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礼这事儿几近折腾了赫玉儿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小兰才随着采清姑姑将各路妃嫔送来的贺礼都收拣完好入了小库房。

    与李淮玉一样,赫玉儿让小兰将四位帝妃送的礼单独拿了出来收好,此时已过了酉时。一般情况下,酉时陛下召谁侍寝就该定下了。赫玉儿便让小兰去打听打听今夜陛下召了谁侍寝。

    小兰出去后,赫玉儿便坐在梳妆桌前,慢慢地梳理着已拆卸了朱钗的秀发。赫玉儿的发生得极好,乌黑又顺泽。即使镇日盘着发髻,可拆下后却依旧柔顺亮丽。

    她一向是喜欢披发的,对待一头乌发也是保养得非常用心。只是进了宫却不能再散发,因此,每日只要无事她都会早早的散了发髻来。

    采清被她打发去了别处,小兰又被吩咐去打听今日侍寝人选。此时静静的房内只有赫玉儿一人安静地对着镜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突然,她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

    “赫美人这么早就散了发髻,不怕忽然宣赫美人侍寝么?”微低却不掩柔和的声音含着淡淡的调。赫玉儿听见了,不惊反喜。

    “宇哥哥……”赫玉儿甩下发梳,惊喜地转身,便看到了靠在床沿一身黑衣的司徒宇。

    司徒宇向来是衣着颜色浅淡,尤偏爱淡蓝色。因此,李淮玉也是尤其偏爱蓝衫与白裳。她素来也见过许多衣着颜色浅淡的人,却总觉得只有他穿得出那种飘然脱俗,又暖熨人心的温暖。仿佛他站着,便是着。他着,便是暖着。他靠近,便能让你觉得,有他在,一切都好。

    那时候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爱。

    现在她知道了,却已不再相信。

    她绝少见他穿深色衣裳,可这黑色的夜行衣穿在他身上却格外的好看。

    他是云国有名的才子王爷,素来气质都是温和有礼,才气横溢的。可此时穿着夜行衣,却觉得他仿佛是夜间开出的一朵花,既纯良,又格外的妖娆。

    “司徒宇给娘娘请安了。”他斜斜地靠着床沿,嘴角微勾,双手做出握拳的姿势,却仅仅只是姿势而已。

    赫玉儿飞身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司徒宇的手,惊喜的摇着:“宇哥哥你怎么来了,宫门不是已经落锁了么。”

    “再不来,我的小美人,恐怕马上就要变成别人的小美人咯。”司徒宇淡淡地着说,“听闻赫美人湖上一舞将迷得七晕八素,迫不及待在船上就欲播撒恩泽,以至于动静太大给翻了船。”

    司徒宇抬着赫玉儿的小下巴,眼睛微咪,“赫美人,就这么心急吗?”

    赫玉儿脸色一变……这是哪来的谣言,分明是随意造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司徒宇,

    “这是谁说了?明明不是这样的!是谁在背后造谣生事,乱嚼舌根子的?!”

    司徒宇神情依旧淡淡地,只是看着赫玉儿紧张的解释着,“宇哥哥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当时是……是……”

    是该怎么说,难道说司徒宇轻薄于她所以她一个挣扎把两人都弄下水了?

    “是什么?”司徒宇放开赫玉儿的下巴,双手环胸,“是你在宫里呆的好好的,司徒睿把你抓去了湖心然后和你一起下水嬉戏?”

    “还是你心情甚好在湖中泛舟却被司徒睿撞见也想要登船同游被你拒绝,推搡之下掉入水中?”

    司徒宇越说,面色越冷。赫玉儿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果然这天杀的司徒睿当时是抽了什么风的竟然轻薄她,这让她再怎么编下去?

    若是这时候惹了司徒宇疑心,那扳倒宁贵妃,可谓是话一场了。

    于是赫玉儿垂下眼睑,脸上表情微微有些紧张又有些气恼,“不是这样的,宇哥哥你听我说。”她抬起眼,湿漉漉的眼眶里有着微弱的光,“是,是德妃让我去……你知道,我进宫后很乖的,可总不能太过无声息。我本没想的……但司徒睿他突然冲了过来,吓了我一大跳……”

    说着,表情又羞又恼,“他冲过来就轻薄于我……我挣扎不过……就掉水里了。”

    小手轻轻尝试着拉着司徒宇夜行衣的衣袖,一双大眼里迷蒙着水雾,“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司徒宇双手环胸盯着赫玉儿看了很久,久到她的愧疚的表情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好像自那舞魁大开始她就一直是这样,无辜又愧疚的拉着他,向他说对不起。以往见他总是得弯弯亮着光的大眼,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弥漫着水雾,楚楚可怜的双眼。

    他的玉儿,是骄傲的,是任性的,是无理也要争三分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无辜的、可怜的、委屈的。

    是什么时候,他的玉儿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呢。

    又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玉儿,你到底想要什么。

    司徒宇静静地盯着赫玉儿,心底深深地叹息着。

    拨开她拽着他衣衫的手,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敞开的窗外,寒风阵阵。毕竟是入了秋,尽管白日里总归有些燥热,夜间却也是下了凉气的。

    冷风从大开的窗吹送入屋里,卷着桌上的烛火似明似暗地摇曳着。看着司徒宇离去的方向,赫玉儿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走,缓缓地滑坐在地。

    为什么,明明她没有错。

    她要,她要拿回她曾失去的所有一切,任何人都不能阻碍她的步伐。

    明明,是这样不是吗?

    明明,是他当年那样狠心地一杯毒酒赐下,明明是他负她在先。

    为什么,看着他一言不发那样离去的的背影,她的心会那么疼,那么疼……

    就好像……又活过来了一样。

    赫玉儿,你真贱。

    可是……我疼啊。

    好痛,好痛。

    她闭上眼,凄冷的面容仿似带着丝丝的绝望。

    当小兰进屋时,就看到这样的赫玉儿,跪坐在地上,面容凄凉,双眼紧闭。

    “小姐,你怎么了?”

    小兰惊呼一声,将赫玉儿从地上扶起做靠在床沿。

    赫玉儿任她摆弄着,不说话也不睁眼,泪水从眼丝丝滑落,像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似得,细细密密划过满脸。

    小兰担心地看着她,突然感觉到凉风阵阵,看到大开的窗被风吹出“咯吱”的声响,赶紧上前去插上关好,“这窗怎么开了,明明是拴好的啊。”

    关上窗户后,室内就安静了下来。小兰转过身,担忧地看着靠在床边流泪的赫玉儿。

    这样的小姐她第一次见,那样的哀伤,那样的凄冷。仿佛全世界都与她无关了,她的世界,只有她一人。

    小兰静静地在窗边站了站,又走出去端了盆热水进来,将巾子烫过又绞干。静静地走到赫玉儿身边,慢慢地用热烫的巾子擦着她满面的泪痕。

    “小姐,小兰在呢,还有小兰呢。无论何时,小兰都在小姐身边。”

    一边擦着,她一边说着,渐渐忍不住语带哭腔。

    或许是听见了小兰的声音,赫玉儿也不流泪了,睁开眼愣愣地看着小兰。

    那眼神让小兰觉得小姐似乎穿透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却又在瞬间这个感觉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一切只是她的而已。

    小姐,是透过她看到谁了吧。

    小兰想着,却微微一,将巾子又去热水里荡过,重新绞干来给赫玉儿擦脸。

    赫玉儿此时却不是干干愣着的模样了,自己接了巾子去敷在脸上。久久不动弹。

    当巾子的热气几乎要散光的时候,巾子下传来赫玉儿淡淡的声音,“今夜陛下召谁侍寝了?”

    “回小姐,是容丽宫的张婕妤。”小兰一愣,连忙答道。

    “张婕妤啊,好一个盛宠不衰的张婕妤啊。”

    赫玉儿拿下巾子,被泪水洗过的双眼透着更加晶亮的光芒,“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歇息吧。”

    “可实小姐……”

    小兰依旧有些不放心,方才那样的赫玉儿着实是有些吓到了她。

    “没事。我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赫玉儿着摆摆手,歇息吧,接下来可不一定能再歇息得好了。

    “是,小姐。”小兰识趣地没有再接着说什么,低头应是。

    这一夜,棠梨殿中格外安静,就连寻常夜里总会叫一两声的虫鸟,也似乎感知到此日的不寻常,安静了下来。

    这一夜,明翔宫灯火通明,长烛整夜未熄,流下厚厚一层烛泪。

    鲜红鲜红,却又如泪如泣。

    这一夜,有些人注定是要彻夜不眠,如赫玉儿,如宁贵妃。

    这一夜,有些人却一日好眠,如方才见了主子的颖婕妤。

    这一夜,这看似寻常的一夜,又太多太多不一样,不寻常的将来,从这一夜缓缓开启了篇章。

    若用命运之说,便可说成,命运的齿轮,开始了缓缓转动。

    此夜注定不会寻常,此夜却也仅仅只是寻常的一夜。

    不寻常的,只不过是人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