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已比完,接着便是画了。

    连清澄缓步走进凉亭里,举止投足温文有礼,看向凤无世淡笑道:“皇上,作画之前臣有一个请求,还望皇上恩准。”

    “什么请求?”

    凤无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这个三公子,脑子里的东西可是新奇的很。

    “不知皇上可否命人给臣备一碗白碱?”

    “准了。”

    凤无世没问她缘由,总归待会儿赏画时,自会知道其妙用。

    龙非白眯着桃目细细打量着她,唇边挂着浅笑。

    “五皇子输了比赛,心情还这么好,如此心胸,本公子佩服、佩服。”

    连清澄合拳淡笑,眼底带着一丝不悦。

    “三公子谬赞了,南夷与大昌友好邦交,不过是场小比试,谁输谁赢,并不重要。”

    “话虽如此,但总要分出个伯仲不是吗,不然别人会以为我连清澄只在这京都城有名。”

    她冷冷的勾着唇角,不在乎输赢?待会儿她就让他看看,到底谁技高一等。

    凤归邪知她心里还记恨着方才龙非白暗讽她的事,弯唇无奈的笑了笑,这个丫头,名副其实的睚眦必报。

    凤无世见两人言语不和,担心再说下去生什么事端,重重的咳了一下朗声道:“今日云沐朝霞,天气正好,不如就画一幅蝶恋花吧。”

    考题已出,连清澄也无心再和龙非白废话,细想了想,便拿起笔在纸上画起来。

    凤归邪站在不远处沉目看着亭内专心作画的两人,龙非白下笔比澄儿稍快一些,外传这位五皇子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经纶谋算运筹帷幄,比起凤归瑕,他的眼界似乎更长远,凤归瑕想执掌大昌,而龙非白,怕是想做这整个天下的王。

    时间很快过去一半,龙非白早已画完,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的白玉小儿,十年前让北漠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连褚城被一道圣旨封王回京,他一直想与连褚城比试比试,一个已是老发,一个正当壮年,没想到来了大昌,他竟阴差阳错的与连褚城的儿子比上了,不过这样也好,有其子便可知其父。

    连清澄落笔的一瞬,比赛时间刚好到,宫女们执起两人的画,只稍稍瞥那一眼,众大臣便都垂头丧气了。

    凤归邪敛着眸子,有些诧异的看着连清澄的画,这与她上次所做的都无从比较,更何况去和龙非白比试,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连清澄遥遥看着龙非白所画的一簇红英,轻声笑道:“五皇子输了。”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这三公子疯了不成,输的人明明是他,五皇子虽只画了满卷红英,却能以假乱真,单从这一点上,都轻而易举的赢了他画的三只墨色蝴蝶。

    “何以见得?”

    龙非白挑眉看她,眉宇尽是不屑。

    “花虽娇艳,却华而不实,无处可看出蝶恋花。”

    连清澄漫不经心道,对周围大臣的私语充耳不闻。

    “本皇子以为三公子是个懂画之人,没想到是我看错了。”

    龙非白轻笑,拿过宫女手上的画走出凉亭,他扬起手中的画站在荷池边,有彩蝶在花间飞舞,绕过花丛齐齐飞到画上。

    “妙啊,妙啊,花虽非实物,却几可作真,把蝴蝶都骗过来了,五皇子的画技果然非凡。”

    杜廉康拍手称好,赞赏的望着那画。

    “三公子,不知现在,究竟是谁输?”

    龙非白收起画走过来,桃目中带着满满的挑衅。

    连清澄不屑的笑了笑没有说话,拿起桌子上的茶杯随手一扬便泼到了画上。

    “便是输了,也不能毁了画,怎的如此没有大家风范。”

    “想不到这三公子也是个输不起的人。”

    “呵呵,我看啊,上次那幅龙凤图,根本就不是他画的。”

    众大臣见他泼画,交头低语,连褚城满脸不悦的瞪着他们沉声道:“诸位大臣不妨看清楚再说。”

    澄儿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她能耐如何他岂会不知,两国比试,她岂会草草画了几只蝴蝶就算了。

    茶水将整幅画慢慢浸湿,只见画上的蝴蝶缓缓染上几抹鲜亮的艳色,宣纸上原本空出来的部分渐渐被墨迹填满,整幅画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皎然晴日,一位翩翩佳公子遗风而立,他凌空执剑,一双狸目中含着浅浅的笑意,远处隐约有高山流水显现,甚为温和,他脚下飞舞着三只彩蝶,仅那一眉一笑,已让人感叹这君子曾如何吞吐山河。

    娇蝶不恋花,只因君绝世。

    若龙非白的画让人赞赏,那么连清澄的画,则是让世人自愧不如了。

    凤归邪的目中一片平静,只是那隐在袖中紧紧握起的手却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好,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皇上大笑,指着连清澄说:“前有龙凤图夜中放光,现在又有君子隐于画,连三公子真是让人惊叹啊。”

    “微臣多谢皇上赞誉。”

    连清澄躬身行礼,抬起头时视线恰好与凤归邪相撞,她得意的挑了下眉,笑的甚是无邪。

    龙非白静静看着两人,又望了一眼画中君子,桃目一阖,微微暗笑,原来,那画里画的居然是他。

    昨日赢了杜廉康,今日又赢了龙非白,连清澄也算不负厚望将功抵罪了,皇上免了她的牢刑,又升了阮休伯的官,一切看似那般理所应当,好像太子与柳含语之间的丑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落雁走进别院时,龙非白正站在桌案前神色专注的拿笔画着什么,静了一会儿又拿水泼到画上,墨迹染脏了整张纸,他有些烦躁的扔了笔走过去坐在椅子上。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五皇子的命令,落雁怎敢不从。”

    她不卑不亢的应了一句,走过去捡起画笔放到桌子上,轻叹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以连清澄的本事,五皇子总归是比不过她的。”

    龙非白桃目一凛,落雁尚未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狠狠的掐上了自己的脖子。

    “你、说、什、么。”

    龙非白咬牙,满身戾气。

    落雁冷然一笑,任由他的力道渐渐加重。

    “五皇子听不懂吗?我说,你赢不了连清澄,所以,更赢不过连褚城,有他在一天,这大昌,就永远姓凤不姓龙。”

    龙非白的眸中充斥着怒气,指节青筋尽显,落雁的气息越来越弱,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被他掐死时,龙非白却手腕一转,将她无情的扔到地上。

    “知道你哪里不如连清澄吗?她是有情有义之人,爱着谁,便不顾一切的去爱,若恨,哪怕那人对她万般好她都不屑一顾,而你,你的手是冷的,你的心,更寒彻如冰。”

    落雁抚着自己的胸口缓缓喘气,美目愤愤的盯着龙非白。

    他的手紧紧握起,极大的隐忍。

    “滚”。

    “五皇子真可笑,让我来我便来,让我滚,我便滚吗?”

    落雁轻哼,心里却是深深的刺痛。

    “除非你不想再要你师父的命。”

    龙非白背对着她淡漠吐声,落雁眉间一痛,大笑一声站了起来,眼中渐渐氲出热泪。

    她踉跄着走出别院,踏出门的一刹那,力竭般跌坐在地上,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小师父我错了,真的错了。

    夜未央,酒肆华灯上,连清澄坐在窗前眉目温善的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轻晃着杯中的美酒。

    “喂,凤凰,什么时候陪我一起去放个花灯吧,你看他们,多好啊。”

    她闪着眸子转过头,带着满满的期待。

    “花灯?不好诗词的连三公子也喜欢这种雅致的东西?”

    凤归邪看着她轻笑,伸手夺过她的酒一口饮下。

    “你又打趣我,本公子什么时候不好诗词了,倒是你,应是不应。”

    “好,你喜欢什么,我都陪你做。”

    他柔了狸目,温语承诺,难得她开口又想让他陪她做的事,怎能让她失望。

    蓦地想起白日里作的画,他顿了一下,开口问道:“那幅画的谜案是什么?”

    连清澄挑眉,“你真想知道?”

    凤归邪轻点了下头,十足的追捧。

    “你可记得皇上命人给我准备的那碗白碱?将整幅画画完之后,以白碱浸水轻轻刷在宣纸上,画就会隐去墨迹,而一旦遇水,它就会变成你后来看到的样子。”

    凤归邪听她解疑,竟没想到这谜案居然会如此简单,他怔了一瞬,沉笑道:“还好我一开始选择了连王,不然日后,澄儿与我就是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