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漫道柳絮飞舞,荷池里的莲花雕饰粉然,有宫人行在船头棹歌声声。

    凤无世坐在凉亭中捋着龙须朗声笑道:“听闻五皇子乃南夷作画奇才,今日连三公子与你比试,朕也想看看你们两个的画技,谁更胜一筹。”

    “连三公子先前以一幅龙凤贺寿图名动京都,画工自然不凡,今日比试,本皇子也有兴趣知道,我们到底谁更好一些。”

    龙非白轻摇折扇,桃目流转,余光似有若无的瞥向连清澄。

    不知谁向荷池里投了一方小石子,在水面上晕开几圈涟漪,凤归邪抿唇淡笑,见那玉面小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背着手倚在柱子上,一颗砾石在她脚下踩来踩去,他轻咳一声,走过去附在她耳边低笑道:“这样就生气了?”

    “你懂什么,龙非白那般不把我放在眼里,受挫的是本公子的尊严啊啊啊啊啊。”

    连清澄恨恨咬牙,一双水眸紧紧盯着龙非白。

    “今日比试完他就该回南夷了,此后来往甚少,何须放在心上。”

    “总之,他小看我,就是不行。”

    连清澄轻哼,一脚将脚下的砾石踢进水里,抬眸见长廊上徐步走来两个熟人,她怔了一瞬,揉揉眼睛再看去,难以置信的问道:“怎么会是阮芳瑶?”

    凤归邪也斜眸看去,只见阮休伯在前面一派官臣作像的走着,阮芳瑶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泛白的唇角显得她有些紧张,阮家人都到了,却唯独不见阮芳华的身影。

    “今日本是阮芳华与龙非白赛诗,此等扬名立功的绝佳机会,她怎会白白让出来?”

    连清澄不解的望着阮芳瑶,见她不时抬头在人群中看来看去,心下微微有些了然。

    “不妨静观其变”。

    凤归邪沉吟一声,狸目微眯,狭长的眸子盯着连清流。

    耳边鞭风乍响,连清澄薄唇一阖,右手腾空牢牢抓住直击自己而来的长鞭,不悦的瞪着对面的人说:“皇宫重地,便是你不想活了,也得先问问武将军同不同意。”

    “玩玩都不行,你怎么这么较真。”

    武朝英撇着嘴收回鞭子,一蹦三跳至连清澄面前笑道:“听我爹说,你今天要和南夷的五皇子比赛?”

    “是啊,所以你这么高兴,是等着看我笑话的?”

    连清澄挑眉反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武朝英认真的摇摇头,把玩着手中的鞭子说:“好歹我爹与连王爷是多年的好兄弟,你我虽从小打到大,我再没心没肺也不会那样做的,上次皇后娘娘寿宴,我恰好离府没机会看你画的贺寿图,今日也好一饱眼福嘛。”

    连清澄怪异的打量着武朝英,上次在沉仙阁她还恨不得几鞭子打死自己,一连多日不见,这态度转变的怎么这么快?

    “你干嘛这样看我,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武朝英愣了一瞬,粗鲁的在脸上摸来摸去,一伸开手,见上面什么都没有,不解的看着连清澄。

    “没什么,既是来观赛的,就好好待在这里,别像在将军府里一样没大没小的,万一惹了不该惹的人,武将军都要被你拖累了。”

    “哎呀你怎么跟我爹一样,我心里明白着呢”。

    武朝英皱着眉揉揉耳朵,见连清澄摇了摇头抬脚欲走,她忙伸手拉住,急声道:“等一下,我有事问你。”

    连清澄顿下身子,眼底闪过一丝促狭,转过身看着她问:“什么事?”

    “那个”

    武朝英忽然变得扭捏起来,脸上泛起几分绯色,垂着头低声问:“上次在沉仙阁挡我鞭子的那个人,你可认识?”

    连清澄嘴上失笑,这个莽撞的野丫头,原来是为了肃羽

    “不认识”。

    她暗忖半晌,样子极认真的回道。

    武朝英的眸中覆上一抹暗色,抚着秀发有些失望的说:“那你不早说,浪费本小姐那么多口水。”

    “你也没早问我啊,关我何事。”

    连清澄语气更不善的驳回去,话刚说完抬脚便溜了,以武朝英的刁蛮性子,她怎能给肃羽招上这个麻烦。

    两人言谈间,阮休伯父女已走进凉亭,此刻正毕恭毕敬的跪在凤无世面前。

    “启禀皇上,小女芳华昨夜突然染病卧床难起,今日恐不能与五皇子比试给大昌蒙羞,所以请臣特带了二女芳瑶前来,事关大昌国事,臣善作主张做了此等决定,恳请皇上开恩。”

    凤无世目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人,面上微微有些不悦,嘴上却淡笑道:“爱卿也是为了大昌着想,只是阮二小姐的文采,不知能否与五皇子一较?”

    阮休伯见皇上的话中带着几分考量,瞬间抬起头望着凤无世坚定的说:“皇上多虑了,芳瑶与其姐自小跟着一个教书先生习书念文,只是她常年深居闺中不常出府,是以才少被人知。”

    连清澄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唇角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原来阮芳华打的是这个主意,若是她自己参赛,到时全京都的人都会知道阮家大小姐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才女,甚至还会被皇上扣上一顶欺上瞒下的帽子为阮家带来祸灾。而以病退赛,同时让阮休伯带着阮芳瑶进宫与龙非白比试,一则不仅保住了阮府上下老小的命,二则,阮芳瑶一旦赢了比赛便是立功,阮休伯既升了官,外人还会对她这个阮家大小姐津津乐道。

    阮二小姐都能赢南夷五皇子,那阮大小姐岂不是更有才情。

    果然是耍的一手好计谋。

    她勾唇冷笑,只可惜了阮芳瑶,被利用一次又一次,有这样的亲人,也实属不幸。

    见皇上还有些犹豫,连清澄顿了顿,走上前说:“皇上,端午节时臣曾在街上见过阮二小姐,以一己之力连赢两盏花灯,其才气让臣都赞赏不及。”

    “是吗?”

    凤无世听连清澄提此,思忖一瞬,沉声道:“既然如此,便由阮二小姐与五皇子比试吧。”

    “多谢皇上”。

    阮芳瑶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行礼,起身时望着连清澄给以一记感激的眼神,她点了点头,伸出食指轻轻朝自己左边轻轻一指,阮芳瑶的脸顿时绯红。

    连清澄心情大好的笑了笑,走至连清流身边问:“大哥,现在可记起了这位美人?”

    “没想到,她居然是阮侍郎的次女。”

    连清流边说边点头,示意他已想起那晚花灯初遇。

    “唉,只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方才阮小姐,可是一直在看你呢。”

    连清澄叹口气,甚为惋惜的说。

    连清流忽然敛起眸子,他岂会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只是除了她,他再看不到任何人,明知这情是错的,可他一旦陷进去,便再难管天理人伦了。

    按照赛制,考题由皇上当场出,龙非白与阮芳瑶分站两旁,静候题目。

    凤无世的眼神扫过凤归邪和凤归瑕,最后落到龙非白身上,口中缓缓吐出两字。

    “江山”。

    连清澄凝眸不语,这个题目于阮芳瑶来说算不上擅长,自古女子娇柔百态,岁月长河,执火千载天下的从来都是男人,而皇上之所以出这两个字,真正想看的,怕只是龙非白的意思。

    龙非白暗思一会儿,已执笔写起来,而阮芳瑶站在案牍前,时而颦眉,时而轻喃,眼见袋子里的沙都快流失一半,她才不紧不慢的拿起笔伏案静写。

    “你猜他们两个谁会赢?”

    连清澄走到凤归邪身边轻问。

    他沉吟半晌,温声道:“阮芳瑶。”

    “何以见得?”

    “父皇想看的江山,是这三朝的江山,龙非白此刻身在大昌的土地上,他若还想安然无恙的回到南夷,定不会在父皇和杜廉康面前暴露自己的野心。”

    连清澄水目轻阖,他那样想也没错,只是天下一统实非易事,想不到皇上也动了这样的心思。

    袋子里的沙慢慢流完,高公公看了一眼,扬声嘱意一句,龙非白和阮芳瑶同时放下笔,侍奉在两旁的宫女将两人的诗卷高高拿起举给皇上看。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连清澄下意识的先看了龙非白的诗,以悲景述乐情,虽无大志,却直抒了一种积极乐观的心胸气魄,也算中规中矩。

    再看向阮芳瑶的,她不禁眼前一亮,勾唇冲凤归邪笑道:“你猜对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要多豪迈的魄力才写的出这样的诗,实在看不出来,阮芳瑶柔弱的外表下,居然藏着一颗如此豪放坚硬的心。

    有美一人,轻扬婉兮。

    此话用来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哈哈,看来,结果已经明了了,五皇子,你可有异议啊?”

    凤无世朗声大笑,讳莫如深的看着龙非白。

    一双桃目冷峻深藏,折扇微合,龙非白点了点头浅笑道:“大昌女子果然不俗,本皇子佩服。”

    阮芳瑶听罢缓缓呼出一口气,总算没有辱了阮家的脸面,她低着头暗暗向连清流看过去,那双温润的眸子却云淡风轻的望着远处,她有些失望的收回视线,即使见到了他又怎样,他的心,终究不在她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