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准备皇后娘娘的寿礼,连清澄已三日未走出过书房。

    “灵玉”。

    连清流端着一碗参茶穿过长廊,见水灵玉百无聊赖的坐在书房门口喂瓷缸里的鲤鱼,浓眉微微皱起,“澄儿还没有出来?”

    水灵玉见来人是连清流,当即放下鱼食站起来,面上绯红,低着头轻点了一下。

    连清流默叹一声,将参茶递给她便要推门进去。

    “世子,公子说了,除非她自己出来,否则谁都不能进去。”

    水灵玉忙拦着他,她自小跟在连清澄身边,深知那人的脾气,说了什么便就是命令,一不小心忤逆了,今后的日子怕都不能安心过了。

    连清流闻此,失声笑道,“以往让她念个书,捧着书册都能睡着,现在倒是装起文人来了,无妨,我们安静一点儿进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水灵玉见他执意要进去,无奈的抿了抿唇,缓缓收回自己的手。

    朱门轻开,连清流刚迈进一只脚,一幅卷轴便从头顶上落了下来,他顾自往里面走去,脚下扔满了浓墨艳彩的宣纸。

    他四下寻着,终于在案牍下找到了自己想见的人,连清澄正弯腰跪在地上,背对着他。

    连清流柔目笑着,席地而坐。

    “澄儿趴在这儿做什么,捉老鼠吗?”

    连清澄仿佛才知有人走进来,整个人一惊,突然跳起来,却忘了自己正趴在案牍下,用力过猛,头重重的磕上了案木。

    “哎呦,好疼!”

    她扶着头钻出来,眼里逼出盈盈水光。

    连清流忙起身抚着她的头察看有无大碍,语气有些责怪,面上却甚是心疼。

    “还是这么不小心,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

    连清澄听罢,狡黠的笑着,眸子一睁一阖,本要流出的泪便悄然不见了。

    “小玉你看,大哥又被我骗了。”

    她指着连清流调皮的做起鬼脸。

    水灵玉淡笑着摇摇头,这么多年,世子不知被扮小可怜的公子骗了多少次,而每次真相大白时,却总是心甘情愿的宠溺一笑,继续关心则乱。

    连清澄反身又钻回案牍下面拿出一幅上好的白玉卷轴,将其平放在案台上说:“大哥来看看我这画画得怎么样。”

    连清流应声走过去,见那上面画了一龙一凤,他只看了一眼,便知她是何意。

    “这幅画细腻独到,翩若惊鸿,称得上画中精品,只是宫里不乏作画奇才,以此当成寿礼送于皇后娘娘,未免平庸了些。”

    “大哥说的,正是我所想的,只是这几日我想尽了办法在这画上出奇求新,终是无半丝头绪。”

    连清澄以手抵着下巴,愁闷的看着桌案上的画。

    “公子,你在书房里作画,怎么不点灯,我站在后面什么都看不见。”

    两个人把画给围了个严实,水灵玉踮起脚尖也没见着一边一角,秀面含怨。

    连清澄猛地灵光一闪,敲着自己的头说:“我怎么没想到呢!”

    “头刚被撞了一下,现在又敲上了,怎么一点儿都不让人放心。”

    连清流伸出手想替她揉一下,却被她反手拉住了手臂。

    “大哥可知在何处能寻到萤光虫?”

    “中元节已过,萤光虫近乎绝影,根本无迹可找,你要它做什么?”

    连清流盯着她反问,清澄失望的放下手,摇摇头却未再说话。

    当真,没办法了吗

    连清流这两天有些苦恼,为了那个白玉小儿的画,她茶饭无心,他只能干着急。

    “连世子”。

    下了早朝,方走上宫道,凤归邪在后面低声叫住他。

    “拜见四皇子”。

    连清流转过身作揖,被凤归邪温声制止了。

    “这种虚礼就不用了,世子方才在朝堂上出神无思,可是遇上了烦心事?”

    “有劳四皇子费心,并无大碍。”

    “我自认与世子是莫逆之交,看来世子并不十分信得过我。”

    凤归邪嘴角噙笑,眉角带着一分冷意。

    连清流微微颔首,依旧神色不动,儒雅刚正。

    “四皇子多疑了,只是家弟为皇后娘娘做了一幅贺寿图,可惜画中点睛之笔还差几只萤光虫,现在正为此事发愁,微臣心里也难免担忧。”

    “如今早过了萤光虫出没的时节,三公子要那个做什么?”

    凤归邪挑着眉峰,眸中暗含几分惊讶。

    想起清澄,连清流眼中划过一弯暖意,轻笑道:“澄儿从小到大都是个鬼灵精,脑袋里的新想法层出不穷,微臣也实在猜不出她想做什么,四皇子,府中还有事,臣先行告辞了。”

    凤归邪默声点了下头,目送着连清流走远,心下暗暗思忖,现如今,恐怕仅一个地方还有萤光虫飞行

    “公子,打听到了,我知道哪儿有那虫子了!”

    寂静的王府里响过一道欢快的叫声,水灵玉穿过长廊,愉悦的向书房奔去。

    连清澄闻声跑出来,抓着她的手睁目问道:“真的?快说快说。”

    “听城郊的猎户说,自在山后的荆棘谷常年气候温和,即使谷外处处已是遍地白雪,里面却一直温暖如春,因此蕴藏着许多花鸟虫木,萤光虫在这时也只那里才有。”

    水灵玉喘了一口气,说完便力竭似的跌坐在长廊的石栏上。

    连清澄面上一喜,合拳笑道:“好,那我们今晚就去。”

    “不可!”

    水灵玉还没缓过劲儿,听见她的话又大叫一声站了起来,“公子有所不知,荆棘谷的名字由来便是因着谷中天然生长了许多利棘,即使武功再高强的人在谷中也找不到落脚之地,因为它的绝檐上也布满了这种东西,而且利棘无法除去,砍掉一根,它便会以惊人的速度又长出来,因此即使里面珍贵的东西奇多,也从没有人进去过。”

    “那又如何,我偏要做这第一人。”

    连清澄满心不屑的撇撇嘴,若世间真有如此奇地,皇上怕早派人给填平了,以她看来,什么利棘,不过是外人编出来的胡话吓唬人罢了。

    “小玉,这件事不要告诉爹和大哥,今晚等府里的人都睡后,我们就悄悄从后门溜出去,知道了吗?”

    她弯腰贴近水灵玉压低了声音,语气却不容抗拒。

    不等那人点头,她便闪身又进了书房。

    水灵玉耷拉着一张脸摇摇头,心下暗暗叫苦,公子,你倒是叫上我去干点好事儿啊

    月已中空,街道上只传来打更人的敲烛声,几只鸟在树上叽叽咕咕叫了几声又飞走了,连王府的青瓦上迅速蹿过一个黑影,院里的侍卫发现后相继飞上去查看,可是那影子早已没了踪迹。

    连清澄听到动静,顿下身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含着笑,一阖眸的功夫,人已跑到了王府后门。

    看门的小哥此刻在屋内睡得正香,殊不知已经有人来过。

    连清澄眨着眼,拿起刚才偷来的钥匙开了门,脚方踏出去,面前便笼上一个高大的影子。

    她张着嘴刚要叫,看清来人后,惊吓又化成了诧异,面上不解的看向那人问:“四皇子,你怎么在这里?”

    凤归邪妖媚一笑,背着手倚在石岩上说:“本皇子闲来无事出宫走走,正巧碰到了无耻家贼。”

    “什么家贼”,连清澄不悦的瞪着他,“我虽从自己家出来,金银珠宝却一物未带,何来‘家贼’一说,四皇子就是这么污蔑人的吗?”

    “既非如此,三公子又何必从后门出来,难道是准备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近来听闻城内采花贼猖獗,不少良家少女已落难,三公子这般,难免不让人怀疑到你身上。”

    “你!”

    连清澄伸指指着他,而后又顿觉逾矩,愤愤不平的收回手,如他一般斜靠在门口,心情大为不爽,他心里明明清楚事实并非如此,怎么每次都喜欢调侃自己。

    让人讨厌的家伙。

    “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凤归邪弯着狸眸,想及她在王府中的地位,薄唇微抿,这个样子,倒真像是被宠坏了。

    清澄冷哼一声,双手环抱不发一言。

    眼前蓦地出现一抹绿色的暖光,她触目看去,却见凤归邪的手中高举着一个用萤光虫做成的灯笼。

    “你怎么会有这个?”

    她惊喜的望着他,伸手便要拿过。

    凤归邪眼疾手快躲掉她的魔爪,淡笑道:“听世子说你正在找萤光虫,恰巧本皇子今日去自在山听了然大师讲佛,就去荆棘谷捉了一些来。”

    “我就知道小玉在骗我,什么利棘,根本就是骗人的,四皇子能去得,我也能去,只是”,她的手依旧停在半空,闪着眸子嘿嘿笑道:“皇后娘娘寿辰在即,四皇子可否将这些萤光虫赠与我,清澄一定重谢。”

    “给你自然没问题,只是本皇子好奇,三公子到底用它做什么。”

    凤归邪看着那双美目,神色愈发柔和。

    “这个,四皇子到时自会知道。”

    连清澄故意打哑谜,趁他不备一把抢过萤光虫灯笼,捧在手中如视珍宝。

    凤归邪淡然一笑,手心突然流过一道温热的液体,英眉微微皱起,抬头见连清澄只顾欣赏手上的灯笼还尚未察觉到他的异样。

    “我该回宫了,这萤光虫送给三公子,希望在皇后娘娘寿辰那天,你不会让我失望。”

    “自然。”

    连清澄信心满满的承诺着,没有看见他的唇边已渐渐发白。

    凤归邪右手虚握,努力撑着身体,缓缓走出她的视线。

    “公子”

    连清澄捧着萤光虫回府,刚转过身便看见水灵玉撅着嘴委屈的站在那里,旁边还立着几名王府的侍卫。

    “不是让你缠住他们的吗?”

    她叹了一口气,颇为头痛,这要是报到爹那里去,又免不了一顿臭骂。

    “三公子晚上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府中刚刚闯进刺客,已经惊动了王爷,我们正在四处搜寻刺客的行踪,三公子若无事,就速回房吧。”

    一名侍卫恭敬的看着连清澄,不卑不亢。

    刺客?

    她吃惊的看向水灵玉,却见那人俱是一脸茫然的样子猛摇着头。

    “公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说要溜出去找”,看见连清澄手里的东西,她话锋一转,吞吞吐吐的说:“公公子,你,你居然这么快就就找到了?!”

    连清澄无心解答她的疑惑,思绪一直在那个刺客身上。

    爹曾说皇后为了压制凤归邪,从他幼时起便未让人教他习过武,君主之道更不允许他学习,一月之内有二十日都将他送往自在山听了然大师讲佛,今日出现在这里当只是巧合,这刺客一定不是他。

    想起前几日在街上跟踪自己的人,两片薄唇紧紧抿起。

    难道,又是柳丞相派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