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有一座自在山,常年青草葱葱,鸟鸣不绝,自在山上矗立着一座清水寺,乃凤无世称帝后所建,当是大昌独一无二的皇家寺院。

    连清澄跟着凤归邪走到山顶的寺院时,天色已近黎明,怕王府的人担心,在墨玉斋的时候她便让水灵玉回府报信了,此时此地,唯仅她和凤归邪两人而已。

    寺院的小和尚见来人是凤归邪,一话未问便领着他们去了一间侧室。

    连清澄见此,心里虽怪,倒也没说什么,想来,他是时常来这里的。

    侧室的正中间供奉着一块墓牌,上面只字未写,她却隐隐猜出了那人是谁。

    凤归邪燃了一根檀木香插进香炉里,伸指揩去掉在墓牌旁边的香屑,专注柔情的侧颜,让连清澄微微怔了神。

    即使离世数年,还是这么让他难以释怀吗?

    她淡淡的摇了摇头,手摸到腰间的凤凰玉,将其放在掌心细细看了良久,恭敬的双手捧着放到了墓牌前。

    “晚辈乍访,无礼相送,听闻夫人生前最爱此玉,唯愿在地冥安息。”

    她以“夫人”相称,故意隐去荣华公主的名号,也算省了凤归邪一个解释。

    荣华公主是他的生母,在他心中,怕是一个更重要的存在,肯毫无顾忌的带自己来此祭奠,自是存了十分信任的,她又何必刻意挑他不堪。

    史书上载:昌帝率众叛乱,不及月余,前朝崩塌,凤主登基,改国号大昌,有公主荣华,文彩斐然,见之忘俗,乃原嫡正室,不日被百官逼于金銮殿抱柱而死,逝前以血明愿,跪求昌帝饶其子邪,留书求葬自在山,帝念前情,赦邪年小无过,送于柳后抚养。

    刻录的史官倒也公正,所记之事十中九真,若非荣华公主至死求情,凤归邪如今,只怕也要成了那墓中人了。

    “连王爷每在我面前提到你,总是朗声相赞,那晚荷园初遇,并非偶然。”

    凤归邪坦然看着她放下玉,转身坐到了一侧的紫檀椅上。

    连清澄身形一顿,爹怕是已与他暗中结盟,那次烛秉夜谈,便是要将自己给拉进这同盟中。

    忽而想到那晚凤归邪与大哥的突然出现,她才知他是有意要见自己一面的,她心里,蓦地对自己方才一厢情愿以为的那份信任感到几分可笑,不过是彼此都清楚对方的目的罢了。

    “我先前以为四皇子让我与柳含语争玉,是不喜本公子站在一旁看热闹,没想到,四皇子到底还是多留了一番心思,邀我来此,是等不及了吗?”

    “三公子是聪明人,自当清楚本皇子现在的处境。”

    不居庙堂,她也深知一个弃子的悲哀,她答应过爹在四皇子有需要的时候定会尽己所能助他一臂之力,皇储之争向来残酷,若有可能,她反倒希望他远离这些是非。

    “佛语有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荣华公主死前求皇上将她葬在这清水寺,皇上顾念旧情,还是以贵妃之礼将她葬进了皇陵,但公主真正的意思,四皇子难道不明白吗?不羡黄金壘,不羡白玉杯,她只盼你的心,能将这人世放轻。”

    “我平生只有一个愿望”,凤归邪喟叹,狸眸坚定的看着她的脸说:“戮力上国,流惠下民。”

    连清澄听罢,失声哑笑。

    “如此,倒是我多此一举了,还望四皇子莫怪。”

    “三公子小小年纪便猜透母妃的心愿,本皇子佩服不及,何来怪罪一说。”

    连清澄自诩貌美,府中又有一个人称“白玉公子”的大哥,可现在看了凤归邪这一笑,却觉得世间再耀眼的星辉也不及他一分,人间万象难解,造世者又何其伟大,能把这人的容貌将妖冶和刚毅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归邪归邪,改正归邪。

    连清澄心里生出几丝心疼,对那个身坐龙椅的人甚为鄙夷,即使是一个名字,都不忘警告凤归邪不能加入这场帝位之争,皇上在根基不稳时为了安抚大臣,真是煞费苦心。

    “这个月十九是皇后娘娘的生辰,贵族大臣及其家眷都需进宫贺寿,三公子初进皇宫,可想好了寿礼?”

    凤归邪见她兀自沉思,温声问了一句。

    清澄回过神,才留意到凤归邪虽在皇后身边多年,却一直以尊号相称,当年逼死荣华公主的大臣以柳相为首,他到底,是恨着的吧。

    皇家的宴席她此前从未参加过,也并没有什么兴致,今年却不知为何,爹爹执意要她进宫给皇后娘娘贺寿,大哥是世子,大夫人虽与柳家断绝了关系,但柳丞相在名义上还是他的亲舅舅,他将来是要承袭连王爷的王位的,大概也是因着这层关系,爹才选择了自己辅助四皇子,在这个时候入宫,若能谋得皇宠,今后自然好做事。

    她有些苦恼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颓然坐到椅子上说:“四皇子此时才提醒我,只怕有些晚了,柳含语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一衣带水,我让她受了惊吓,到时在宫里,她岂会让我好过,这会儿,恐怕已经将状告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

    “以三公子的聪慧,还会怕一个小女子吗?更何况,外界相传连王府三公子仪表倜傥却风流成性,酒赌俱全,调戏妇家女子如日饮茶,人送称号‘采花三郎’,这恶名早传到了朝堂后宫,外人给你多加一状,并无多大区别。”

    凤归邪轻笑,狸眸促狭的看着她。

    世人皆说“流言不可信,却含三分真”,这话到了连清澄身上,倒是一分没应上。

    连清澄端身坐正,眉角轻扬,美目流光溢彩,市井之言,三人成虎,没想到她让爹派人放出的流言,这么快已传进了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