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与6仁一见面,冲着6仁就是一番大公无私、义正言辞的指责。如果是换作旁人,或许是会买韩浩的帐,或是来个怒而逐客之类的,不过6仁并没有这样。因为6仁心中查觉到韩浩并不是鲁莽的夏候敦。夏候敦脾气暴燥,顶几句再祭出激将法就行了,但对韩浩这种冷静严厉的人,激将法是没用的。再说旁边还有个一直没说话的枣祗坐着呢。

    面对韩浩的指责,6仁沉思了片刻,心中也作好了决断。等韩浩把话说完,6仁便开始毫不客气的进行反击:“韩都尉(这时的韩浩是夏候敦手下的骑都尉)请容我一言,你口口声声说我不识农事,有误曹公重托,那我且反问阁下一句,阁下对五谷杂粮的耕种又所知多少?眼下我是在种稻,那二位可知道自稻种下地,要几日才能嫩芽破土、几日才能芽生初叶?然后又要多久才能成秧,多久才能开花,多久才能结穗?稻在田中,平日里又该如何照料?”

    “这个……”

    这一问还真把韩浩与枣祗给问住了。韩浩瞥了眼枣祗,枣祗却也只能微微摇头。

    这一幕6仁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了数,暗道:“果然如此!这二位玩政治、在军政大略的走向问题上也许是一流好手,但论真正的农业科技却并不懂多少!既然如此,你们二位可别怪我在这里开骂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6仁振声道:“二位请恕我直言,论引经据典、治乡理民,我6仁可能的确远远不及二位。但论五谷栽种,如何才能使地尽其利令五谷丰作,二位就算再多读上几十遍先人的《汜胜之》亦远不能及我!”

    这话说的……不管在任何人的耳中,只怕都会认为6仁不是一般的狂妄!韩浩与枣祗更是当即脸上变色。刚想开口反驳,6仁已经先他们一步挥手抢过话头道:“二位,我6仁自幼时起便流浪四方,靠乞食度日……”说着6仁便叹了口气。在旁人眼中,会认为6仁是不愿想起以前的辛酸往事,却不知6仁实际上是在感慨自己在这个时代为什么总是要扮演叫花子的角色。哪怕只是随便说说唬人……甩甩头接着往下说道:“我走南闯北近十数年,虽因身家贫寒之故没能读过什么圣贤之书、治世经典,但我所见过的五谷杂粮、果蔬菜品,还有相应的农人耕作,是你们二位远远无法比拟的。”

    韩浩与枣祗再次色变。

    6仁可不理会他们,微合上双目,左手食指也顶到了眉心,看姿势好像是在用心思考,实际上却是暗中激活了芯片:“我再说一句二位可能会不怎么明了的话北豆粟江南稻’。自古以来,稻多生于江南各地,而中原与黄河两岸民众则以豆粟为主食。粟者,耐旱耐瘠,而北方天候少雨,河流亦不多,因此粟在北方适与农家种植就食。但粟的产量极低,顷产能有十余斛已属不易!至于豆麦虽比粟高产出一些,但却不如粟耐旱耐瘠。

    稻者,据我所知虽上古时期便已有民众种食,但多产于如会稽、吴郡等暖湿之地,长江以北的各地虽亦有农人种植,但因天候之故缺水少雨,故产粮之数仅比粟稍高而已!若依种粟之法去种稻,还不如直接种粟!我在江南一带浪迹求食之时,曾仔细观察过稻之生长,觉水不足则稻长不足!”

    “一派胡言!”这是韩浩在出声了,不过6仁有听出韩浩的话似乎有那么点底气不足。

    6仁笑了笑,正好这时婉儿煮好了茶奉入帐中,6仁让婉儿把茶放下之后道:“婉儿,你去我卧帐中把我书架上用青丝束着的那几卷竹简与羊皮图样都拿到这里来。”

    婉儿应了一声,低着头倒退出大帐去。韩浩与枣祗望见婉儿的时候都楞住了一下,等婉儿出了帐韩浩才问道:“6校尉,方才那奉茶女子……便是你与夏候将军约赌定下的赌资侍婢婉儿?”

    一提起这个6仁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回应道:“我可没答应夏候元让,是元让强行定下的赌资!麻烦二位回去的时候再和元让说一下,我6仁并未应允以婉儿为赌资之事!也请他别担心我没身家,这黄金百两、丝帛五十匹,我还拿得出来……”

    那边韩浩忽然一拍桌子,起身作色道:“岂有此理!6校尉,那婉儿只是个侍婢,你却容她如此妆扮,有失尊卑贵贱之道!你对一侍婢尚且如此纵容,可见你用法不明,用法不明者又如何能统众屯田!?”

    “……靠了!”6仁闻言心头火起,心说你们这帮人就这德性?这算不算是正经事没词儿了就想从别的方面来攻击我?暂时强压住怒火,6仁平静的回应道:“我家婉儿天性柔弱善良,而且谨守法度唯恐有过。她现在的妆束是我逼着她这样的……我到反问阁下一句,婉儿现在的妆扮是不错,但有触犯到什么法纪吗?亦有何奢华之处吗?”

    一直没说话的枣祗忽然振声道:“昔日仲尼有云……”

    6仁忙不迭的挥手打断枣祗的话道:“我没有读过什么圣贤书,也请二位不要在我这里引经据典,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我是在用心做我该做的事,同时再对我的家人好一点,这并无什么过错吧?如果二位认为我的确有过错的话,就请告诉我一下,我6仁是犯了哪条律、哪条法!”

    韩浩与枣祗再次对望,即便二人都是冰块脸,此刻也不由得开始怒火上涌。的确,6仁充其量不过是“不治行检,食求精美,衣求华丽”,但那完全是个人私生活的问题,犯了个屁的律法。但站在传统儒家理论的角度,6仁做的事又实在是让这二位“思想保守”者难以接受。

    一念至此,韩浩猛然一拍桌几怒道:“竖子不足以语!我等好言规劝,汝却如此不听人言!也罢,我等就此告辞!汝之不治行检之举,我等定会上书主公,恳请主公罢却汝官以清吏治!”

    6仁闻言皱了皱眉,向帐门处比了个手势道:“请便吧。我6仁是不治行检,但只要能尽心为政,不作奸犯科,相信曹公亦不会负我。不过二位之前不是为了劝我种稻一事才来的吗?怎么现在说起我不治行检之事来了?”

    话中隐意其实也很明显,意思是“是不是我6仁不听你们的,你们就要想办法让我听话”?韩浩与枣祗都不是笨蛋,被6仁的这句话给激怒,却又不好出言反驳。只能重重的哼上一声一同起身准备出帐。方至帐门前时,婉儿正吃力用托盘端着6仁先前说的那十余卷竹简准备进帐,见韩、枣二人气呼呼的将要离去,婉儿急忙恭身行礼。但是但是,回应婉儿的却是韩浩与枣祗那重重的鼻哼声。

    “媚主之女!哼——”

    婉儿当场楞住,低着的头也不敢抬起来。但另一头6仁可压不住火了,心说你们对我吹胡子瞪眼睛我可以不当回事,可欺负我家婉儿又算什么?这一怒之下猛然喝道:“站住!”

    韩浩与枣祗微微一惊,一齐转回身来时6仁已经几步赶到了二人的面前,冲二人怒目而视。这一下可吓坏了那边一直没机会插嘴的李典与端着书简的婉儿。特别是李典,他与6仁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却知道6仁不能碰的痛处在哪里。现在6仁这一副怒火冲天的样,李典担心6仁会按捺不住怒火对韩浩、枣祗打出手、骂出口。真要是那样的话……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李典起身想赶过来劝架,6仁却一伸手从婉儿手中取过托盘,脸上带着很古怪的笑递送到韩浩的面前道:“二位是为了问询种稻一事而来,尽管我们闹了个不欢而散,但这几卷6仁用心编写下的农书图本还是请二位带回去参阅一番为好。孰是孰非,我们至秋收之时再作定论如何?”

    韩浩眯着眼望了6仁几眼,又稍稍的想了想便平伸出了手——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再说6仁现在这样,似乎多多少少的有那么点向二人服软的意思。只不过……

    6仁奸笑道:“请出全力,这些书简很重的。”

    韩浩不悦道:“几卷书简能有多重?浩身为战将武艺固然不精,但些许气力还是有的!”伸手去托托盘。

    6仁怪笑中双手悄悄的按到了托盘两侧,等韩浩的双手在托盘下方刚一托实,6仁便在暗中往下加力。这一加不要紧,韩浩只觉得双臂像是托着了千斤之物。有心不想让6仁奸计得逞使自己丢脸之下,韩浩自然是往上用力想顶回去。只是韩浩的力才刚刚加上来片刻,6仁手上的劲道突然一松,结果嘛……自然是书简满天飞。

    “哎呀!!我的书简!!”

    6仁故作惊慌的大喊出声,忙不迭的弯腰去拾。慌慌张张的拾起两卷,6仁向韩浩怒道:“韩都尉!不论你我如何争执不下,我终好意奉上农书图册,你若不愿受只需开言即可,又何必作此令人激愤之举!?”

    浩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指了6仁几下,最后索性一转身大步离去。一旁的枣祗眯眼斜目的望了6仁几眼,最后也是一甩袖子愤而离去。

    6仁没理会这二位,蹲下身去拾捡书简图样,一边婉儿和李典也赶紧一起帮忙。拾着拾着,6仁与婉儿的头碰到了一处,婉儿轻声道:“主上,婉儿知道你是……但这样不好啊……”

    “不管他们,我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

    书简尽数拾起,李典站到了6仁的身边轻轻摇头道:“6兄,这件事闹成这样,只怕……”

    6仁小心的吹去书简上的尘土,漫不经心的道:“勿忧,我自有办法。曼成,你马上就给我找个快马信使来,我这就去写卷书信,让信使连夜送回鄄城去交给荀公过目。这里这些书简他们不要……那我就给荀公先看看吧正我没有作奸犯科,他们也没什么理由罢我的官!”

    话虽如此,李典也觉得头大如斗,只能先按6仁的吩咐去选取快马信使了。6仁带着婉儿回到卧帐提笔写信,不多时简信写好,连同方才的竹简图样一同交给信使,付信使去,6仁才叹了口气来到帐外呆。

    认真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呢?这韩浩与枣祗……说得好听点是严肃认真得过了头,说得难听点嘛,根本就是老顽固加牛脾气!别人没顺他的意就不认可的那种。靠了!以后的时间里能不碰这二位我就尽量不碰,省得又给自己惹麻烦!”

    正郁闷间,婉儿端着茶来到6仁的身边轻声道:“主上,婉儿终究只是一介侍婢,身份低弱,主上不应该为婉儿去得罪各位同僚的啊……”

    6仁摇摇头道:根本不关你的事。他们是不敢对我怎么样,就把气到了你的头上就是官?还是素有名望的官6仁就是不听他们的又怎么样!?有本事,那就看看谁秋后收的粮多,别拿些我个人生活方面的事来说话!”

    “主上……”

    6仁摆摆手:“别说了,我都说了根本就不关你的事……婉儿,我现在的心情不好,想听点曲乐。那曲《凤歌青天》你已经练熟了吧?吹给我听听,好让我放缓一下心境。”

    婉儿默然点头,去已帐取来长笛之后,在黄昏夕阳之下吹起了那曲《凤歌青天》。夕阳金辉散落在婉儿的身上,那被风轻轻吹起的丝丝秀,瘦弱却又清秀的身形气韵,溶合在一处时就是一幅美不胜收的工笔画。呆呆的望着眼前的画面,耳中听着柔美悠扬的笛乐声,6仁心情也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很美……”

    一曲吹罢,6仁刚想鼓掌称赞,耳边却传来了阵阵的嗡嗡声。扭头望去,6仁脑门子上汗都下来了,嘴巴也张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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