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说我吗?”

    “…说的就是你!怎么着,你刚刚是想听听外面有什么认识的大人物来了么?净想着攀龙附凤往上爬,真是一块不可雕的朽木!”

    张损本来对李东升用自己新身份做诱饵,以此来围捕夏、祖二人而心生忿怒,如今被这一朝得志的陈翔龙这么一撩拨,口中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不是人之常情么?要不然你陈翔龙还没真正拜入李龙头门下,怎么就敢对着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呢?不就是抱大腿抱得好么?大家伙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张英兄弟说得太对了!”原本看张损不顺眼的樊正操第一个大喊着起哄。

    “某些人自己抱着一根黄金大腿了,如今反倒对张英兄弟指桑骂槐,这是想立威啊!”心有九窍,牙尖嘴利的曹会卿跟着语带讽刺的说道。

    “人家可是内定的排头老大急先锋,自然要提前管教我们这些小弟了!”冯绍基适时插言道。

    另一边的吕满仓刚一脸愤怒的起身,就被面色铁青的陈翔龙硬生生按回座位,同时冷冷的扫了一眼诸人,然后才若有所觉的侧头看向屋外。

    “吵什么吵?不知道洪门兄弟要团结一心,互帮互助吗?”

    随着这个低喝声响起,一名腰挂铜牌,手持一根长有一尺八寸,外圆内方红棍的彪形大汉推门而入,正是新上任的行八“纪纲”王罡。

    “吉时已到,你们都跟我来吧!你们要记住,等会在一旁观礼的礼宾,那都是沪市的头面人物,倘若你们出了差错,事后一律受罚。”

    说完,王罡就转身前行引导,陈翔龙紧随,吕满仓次之,其余人等鱼贯而出,至于“没依没靠”的张损,则是理所当然的排在最末。

    甫一出门,排在末尾的张损,就见得园中有一队队打扮齐整的龙华堂弟子在四处警戒,这时诸人见得跟在王罡身后的九人,下意识的注目这些“幸运儿”。要知道这些园中的巡风守卫者,都是龙华堂有修为在身的精锐,这样一来,让原本悠哉游哉的张损感觉压力倍增。

    如此在无数目光中前行数十米,领路的王罡带着九人在一处厅堂门前停住脚步,双手捏三把半香之势插于腰间,朝着门前等候的那名大汉行礼道:“纪纲王罡见过承行大管事,今日入门九名弟子尽数带到。”

    “嗯,做得不错,你先退下吧,顺便在园中巡查风纪!”

    “喏,王罡告退!”

    大汉名叫罗源,同是李东升的弟子之一,原本是帮办大管事,如今刚刚接任夏山虎的承行大管事不久,今日担任接引张损等九人入门的职责,同时意味着后者就是他手底下第一批嫡系“弟兄”。不过他只是随意一扫,就发现这些“弟兄”可都不是善茬。

    “我是新任承行大管事罗源,你等刚刚已经学过礼仪,等会不要紧张,一切按着仪轨来就行了!”说完,他就转身前行,先是进了桃林环绕的“桃园门”,领着九人在门楼中,在刘关张三尊神像前,依次焚香而过。

    出了“桃园门”不远,队伍末尾的张损就见得前方有沟渠围绕,其间有一丛丛竹林井然有序的围住一处楠木木亭,上悬匾额书有“红花亭”三字。不出他所料,里面只有一尊左手持剑,右手捧书的陈近南塑像,照例一番上香默祷,罗源就又领着九人穿亭而过。

    之后又行经几处环廊木桥,张损等人才见到一处香火环绕的巍峨大堂,上有丈二大匾,署额曰“忠义堂”。九人由罗源领着依次鱼贯而入,貌似恭谨垂首的张损只是用眼角余光一扫,就看清堂中大略的情形。堂之中央设种种神位,诸如女军神关玉英,前中后五祖及郑君达、万云龙、郑玉兰、郭秀英、周洪英等,此外还有众多洪门已故门人及其他有关系者亦列之其上。

    神座前设“高溪塔”及盛果实之器,又有细加刻画之“九话塔”香炉,炉身有“反清复明”等字样;更有红灯、官伞、七星刀,刻画龙凤之棍棒及“木杨城”(木斗)。

    案前列烛无数,其下是七星剑及墨盘,以示灭满清明室复兴之意;有红灯,以示辨明真伪之意;有尺,以量门徒之行为,还有以之计天地合一之度;有秤,以示正义公道;有镜,以鉴一切之良善邪恶;有剪,谓可“剪开蔽空之暗云”;有桃枝,以明效法刘关张桃园结义之意。

    此时龙华堂中之大小头目,均披汉服衣冠,红巾结发按位次顺序分列堂中两侧,见新人入堂,遂即置木斗焚香,依次祭拜拜祖师洪英,武宗郑成功,文宗史可法以及前、中、后五祖,其时一举一动,咸诵规定之诗句。祭祀既毕,龙头李东升坐于神前,香长侍左,盟证站右,其余头目宾客则散坐远处,蔡德元文正非等人也在其中。

    这时罗源拱手禀告道:“高溪天佑洪命罗源率新兵九员,欲加盟我军,遵桃园兄弟之约来报龙头,新兵咸愿以洪为姓,请龙头于三宗五祖神前,照鉴吾人之神,以嘉纳吾人之行为为祷。”

    李东升素容回道:“汝需谨语,世上无天姓之人,天佑洪又是谁人?”

    “天佑洪乃崇祯宫中一宦官,忠心义气,以复仇为事,欲再兴明室,遂以天为父,地为母,日为兄弟,月为姊妹,天以洪大为,日月为明,故自名天洪,言天必护洪也。”

    “天地日月之姓若何?”

    “天为兴,地为旺,日为孙,月为唐。”

    “汝等经若干路而来?”

    “我等历经万里而来。”

    “汝等何时来?”

    “日月照东海时来!”

    ……

    “汝既为洪家引荐者,何书为汝之秘略?”

    “我有文武书。”

    “文说何人,武学何人?”

    “文说孔子,武学养由基。”

    ……

    “读至何书何项?”

    “百万书洪水横流之项!”

    问到此处,李东升这才停下切口问询,偏头看向自己右手侧。与此同时,感应到身旁大佬的目光投注,按剑侍立的“盟证”周培元向前一步宏声问道:“九位后辈何故来此?”

    身为先锋的陈翔龙眼中喜色一闪而逝,知道自己露脸的时候到了,同样前跨一步答道:“意欲列名军籍,为洪家兄弟,故来此。”

    “由何知道可为此间兵士?”

    “因见有召集之示谕。”

    “谁教汝等来此?”

    “吾等自愿前来。”

    “汝等自何处来?”

    “吾等自东方来。”

    “军中兄弟食三分米七分沙,所经之事更是困苦不堪,汝等能持否?”

    “兄弟所食,吾等亦能食之;兄弟所经之苦,吾等亦能受之!”

    “锵!”

    这时周培元闪电般抽出佩剑,架在陈翔龙脖颈上,问道:“剑与颈孰坚?”

    后者虽然明知道入门仪式上有此一着,但他还是被脖颈上的利剑剑身传来的寒气激得汗毛竖起,口中却是丝毫不敢怠慢,故作镇定的回道:“颈坚。”

    问毕,周培元状似满意的收剑入鞘,口中诵道:“善!既然如此,日后吾等当吉凶与共,当处拜天帝地皇山河土谷之灵,六六之灵,五方五龙之灵,以及无边际之神灵。创造以来,百事提倡,凡古人所知而足为后代教训者,当传遗之。请兄弟,今再导汝于忠义之中,吾等当以同生死誓于上天。

    今日吾等各介绍九个新信徒于天地会,学桃园结义故事,约为兄弟,洪其姓,金其名,合为一家。自入洪门之后,当一心一德互相扶持,毋许有彼我之别,今日拜天为父,地为母,日为兄,月为姊妹,复拜五祖及万云龙等,与洪家之全神灵。

    今日吾等跪拜炉前,心神立即清净,诸人各刺指血混啜之,作同生死之盟誓:吾人以丙申年正月十六日午时为诞生日…一心一德人人自求多福,各分其劳,毋或疏隔。吾人当决行昔时招讨大将军之命令,立亭作桥,开天下太平之城,以实行作戏,历五湖四海以求英雄豪杰,握木杨城主权,焚香以设山河同永之誓。凡新会员,各就其范围行其任务,顺天行道。顺天者存,逆天者亡。如有能建设天下太平之治者,及身封王侯,子孙历世永昌。违反是道者,应灭绝于剑戟之下。且须灭绝其种,惟忠心义气之人,得受永远之福祉。吾人受生于天地,被日月所照,结义以后,啜血盟誓,上仰神明之降鉴,当各表诚意,以矢三十六誓。”

    随着周培元话音落下,立时就有香长郑夔进“三十六誓书”之黄卷于龙头李东升,旁观的张损就见得卷中右绣“神龙争玉图”,左绣“凤凰追玉图”,上下各饰以花鸟,背面四隅,各书“反清复明”字样。

    这时仿佛演练过一般,陈翔龙跪右足,捧以右手,吕满仓跪左足,捧以左手,二者各提其一端,张损等其余徒众一律跪下,听龙头李东升朗诵三十六誓词。

    “第一誓: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我兄弟姊妹,尔妻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如有不遵此例,不念此情,即为背誓,五雷诛灭。

    第二誓:倘有父母兄弟,百年归寿,无银埋葬,有飞到求兄相帮,必要通知各兄弟,有多帮多无钱出力,以完其事,如有诈作不知者,五雷诛灭。

    ……

    第十八誓:倘被兵役捉获,此乃天降横祸,不得供出洪门兄弟,亦不得记念旧仇,乱供兄弟,如有乱供兄弟,不念洪门结义之情者,五雷诛灭。

    ……

    第三十六誓:士农工商,各执一艺,自入洪门,必要以忠心义气为先,交结各省洪家兄弟,如同一体手足之情,不得妄分彼此,遇有兄弟起义,务宜支办军火粮草,同心协力,覆灭满清恢复明室,以报五祖火烧之仇,以表今日结义联盟之情,如有二心不尽其力者,死在万刀之下。

    立誓传来有奸忠,四海兄弟一般同,忠心义气公侯位,奸臣反骨刀下终。”

    朗诵毕,张损等人一齐起立,由李东升亲自引领着行至神位前,各执香焚之,复取一雄鸡来,斩其头,以碗盛鸡血,以钉刺新会员左手第二指,滴其血于碗,乃焚三十六誓词,将其灰同调入碗,各固其信誓以啜之。

    尔后,新入门九人各自行相见礼,身为承行大管事的罗源则是领着九人以红布票印秘密符号及堂口名与之,待他们名字一一登录簿藉后,复给以会规二十一则、十禁、十刑,令各人务必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