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张损吟诗饮酒好不惬意之际,就听到有人在拍击自家大门上的门环,这让他不禁有些疑惑,坊中热心的邻居都已经来过了啊?这时候还能有谁会来找自己呢?

    不过嘀咕归嘀咕,他还是有些踉跄的快步来到门前,随手拉开门闩,就见得门外有两个壮汉一前一后的站在门前。

    此二人一个站在两米开外,夜幕之下,此时修为还弱的张损也看不清对方的具体面目,不过却是可以依稀看清对方身上的穿着,从头到脚都是做工考究的黑色礼帽西服,皮鞋大衣,脖子上还围着围巾,把双目以下的部位都遮掩住,显然是个有身份的人。

    另一个则是就站在他身前不远处,身高应该有一米八出头,头生短发,面目粗犷,颌下唇边围有一圈钢针一般的黑须,上身穿着黑色棉衣,大冷天还敞着怀,腰间围着巴掌宽的牛皮腰带,从那衣襟缝隙中若隐若现的胡桃木握把可以看出,上面应该是别着一只手枪。

    身前这人是一副标准的青皮打扮,想来就是后面那人的保镖兼跟班,此时左手拎着一个包袱,右手正举着做大力拍门的姿势,却不料张损突然开门,这汉子却能瞬间稳稳的停住手掌,遂即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这正是朝廷印发的《国术要诀》中提及的“收发由心,举重若轻”的境界,可见此人必定有不俗的艺业在身。

    那大汉收回手掌的同时,下意识的把左手包袱往肩上一背,接着左脚微曲,右脚前伸,摆出一个箭步姿势;继而双手食指微曲,其余手指伸平,正是洪门标准的“三把半香”手势,左手护在腰间,右手向前摆动三下,然后双手指尖朝下,在腰间一插,这正是洪门弟兄见面特有的“拉拐子”(洪门黑话:行礼,下同)。

    “你就是那个名叫张英的好运小老幺?我是‘横河里’(姓王),这几天你神出鬼没的跑哪里去了?让我们三爷来回的跑…”

    见得那“张英”不仅没有回礼,反倒是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那大汉遂即放下双手,口中怨念满满的对着张损吐槽道。这时前者身后的西装男及时上前,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却也闻到张损口齿间散发出的那股酒味,不由得下意识的一皱眉头,遂即敏锐的察觉这气息中似乎少了一股人气,而后又若无其事的出言打断前者的抱怨:“行了,王罡,不就是多跑了几趟吗!”

    其实乍一看到二人,张损就猜到对方应该就是龙华堂的人,而对于那王罡所做的动作与黑话,他在张英的记忆里也未曾找到相应的信息,这让他心中有些莫名的发虚,见得西装男出言解围,连忙趁机抱拳行礼,口中故作疑惑的问道:“额,在下正是洪门龙华堂的小老幺张英,不知二位又是何人?此来又是所为何事?”

    “嘿,我说你小子,我们之前为了给你送堂帖跟礼服,已经往你这里来回跑了三趟,合着你就让我们杵在门口跟你说话呢?”

    这次那西装男没有再喝止王罡的质问,张损这才有些“惶恐”的伸手请二人进屋。

    片刻后,在客厅顶端悬挂电灯的昏暗光亮下,那西装男终于取下礼帽,解开围巾,露出其庐山真面目。此人额宽鼻挺,双目狭长恍若鹰目,一张大口上还留有一抹侍弄得异常整齐的胡须。

    “鄙人是龙华堂行三的当家粮台,也是龙头李东升的三徒弟俞白。之前师傅答应一位前辈收你入门,只是因为这几天堂口正值多事之秋,一来要追捕逃跑的叛徒夏山虎,二来还要抽调人手去浦东新得的土地上修建港口船坞跟邮局报馆等等,为此还不得不花大价钱从墨门雇佣了大量人手,所以耽误了些时日。而之前我又一直与你错过,直到今天才把这堂帖跟礼服给你送来,话说,这都快过年了,你还在外面晃悠做什么呢?”

    “嘿,还能做什么啊?想找点来钱的事做做啊!原来市面上的传闻竟然是真的啊?那位五爷真的已经叛出堂口,而且还在重围之下逃脱了?”

    此时张损先是一脸的苦恼,接着又转换为目瞪口呆惊诧万分的模样,霎时间就把一个为生计奔波且见闻浅薄的下层“小老幺”,演得活灵活现。他这边口中说着话,双手却不忘飞快的从俞白手中接过一张金色帖子。待得后者面色平静的点头确认,他又话锋一转,故作振奋的继续问道:“堂口这是终于在浦东插旗了啊?难道跟二十三那天的天后宫警钟长鸣有关?嘿嘿,龙头果然是老当益壮!”

    “不错!说到这里,我刚好有件事要跟你确认一下,不知你跟天后宫已故的老炉主张横是什么关系?”

    “啊?”

    原本张损正喜滋滋的捧着金帖细看,被俞白这么突然一问,先是仿佛有些心虚一般惊叫了一声,然后才有些期期艾艾的回道:“以前听我去世的爷爷提过一嘴,他们好像是族兄弟,不过早已没了来往,应该是当年有些旧怨吧!”

    听得“张英”有些含糊的解释,却应证了俞白此前暗中查到的零碎信息,心中的疑虑顿时放下大半。

    这时张损看着金帖上简单写着“兹有洪门龙华堂龙头李东升,定于丙申年正月十六于李园大开山门,举行收徒仪式”,落款则是“受帖人:张英”五个字,上面还盖有“招讨大将军郑授绿旗祖堂”的鲜红大印。这让他有些疑惑又有些震惊的说道:“额,三爷,这龙头单单为了收我为徒,竟然如此兴师动众的大开香堂,这真的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哈哈,你得了吧!你算是哪根葱啊?这次龙头收的徒弟一共九人,而且你跟其他人不过是顺带的而已,龙头这次真正想收的只有一个,那就是…”

    一听“张英”在那臭不要脸的得意自夸,王罡忍不住大声笑骂起来,不过就当他要吐露那个名字之际,俞白一双鹰目瞟了他一眼,其中寒光一闪而逝,他当即如受重击,身形摇晃的同时,口中的话语也随之戛然而止。

    对于未能从王罡这个傻大个口中套出那个关键的名字,张损心中颇有些遗憾,但这些情绪也是转瞬即逝,毕竟在他的计划里,龙华堂只是他一个临时的寄身之所,所以他并不在意俞白,乃至李东升对他的看法。

    “嗯,大罡,把堂口准备的礼服给张英兄弟留下,既然堂帖已经送到,那我们就先走了!告辞!”

    让王罡把手中提着的包袱放下后,俞白就不再逗留,领着前者转身离去。张损一直把二人送到坊弄口,看着二人身影远去直至不见,这才转身回返,同时在心中嘀咕道:“这么急切地亲自来摸我的底细,这是李龙头不放心呢?还是他自己不放心呢?”

    ……

    无独有偶,离去的江魏二人也在议论这个得前人余荫的“张英”。

    “三爷,我刚刚只是随意一试探,就发现这张英就是一个典型的‘老里’(门外汉),既不懂门中‘春点’(切口),也不懂‘拉拐子’,‘挂腰牌’(行礼),就连修为也只是刚入门而已。

    就算这是龙头点名要‘栽李桃树’(收人),您有必要亲自跑这一趟,来跟他‘办指识’(当面介绍)么?要知道我们之前送帖子的人家,要么是位高权重的当权者,要么就是修行圈子里的高手,可这小子倒好,愣是让我们来回跑了四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