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县的视线绕过张三和陆源,就见一条鱼如在水中乘风破浪而来,鱼目圆瞪,鱼头竖起,鱼尾摇摆,眼见就要跃起,扑进自己怀里,偏偏被从空中滴下的琥珀冻住了,空有腾跃之志,却无腾跃之力。

    可惜了这么一条有理想的鱼。一股惋惜之情在何知县心中油然而生。

    张三和陆源见何知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鱼,正莫名其妙,就听班头低喝:“还不退下。”两人只好讪讪站开些。

    陆维把鱼放在桌上。

    何知县这才看清,这鱼竟是盛在盘里,一尺见方的鱼盘,竟让人觉得自有一方天地,光是这番气势,莹白如雪,薄如蝉翼的鱼脍就比不上啊。

    陆维道:“请县尊品菜。”

    一双筷子递到手里,何知县却不忍下筷,多好的一条鱼啊,就这么吃了?

    见他迟迟不下筷,张三和陆源大喜,这是阮小三和班头之功,才让何知县对少年厌恶至此啊。吃都不愿意吃,胜者属谁,岂不一目了然?

    陆维见何知县有些哀伤,又有些激动,还有些惋惜,总之很奇怪就是了,半天不动筷,只好道:“县尊有何吩咐?这西湖醋鱼趁热吃味道更佳。”

    张三和阮小三对视一眼,差点大笑出声,看吧,这就是人脉啊,这就是阮小三的功劳啊,这就是枕边风的手段啊,何知县都不愿意下筷了。

    何知县叹息:“好好的鱼儿,为何要煮了它?”

    嗯?!啥意思?不煮你生吃吗?陆维不明白了。

    要不是在何知县面前,张三和陆源早就手舞足蹈了,高兴的。早就猜到了,何知县是文人嘛,文人喜欢鱼脍,你个傻子,只会做这一味西湖醋鱼,天天做西湖醋鱼,都做傻了。

    何知县继续叹息:“想那鱼儿,也曾有凌云之志,盼望海阔天空任遨游,你如今把它煮了,让它一腔凌云壮志再难得酬,岂不让人悲伤?”

    你特么的是神经病吧?鱼有什么凌云壮志了?不煮它,你吃什么?陆维强忍问候何知县家里女性的冲动,道:“县尊,这是草鱼,养在池里。”

    草鱼是淡水鱼,到海里是活不了的,与其淹死在海中,不如煮了吃。

    何知县无语望陆维半天,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道:“这次既然煮了,就算了。以后不可如此。”

    眼前之人是偶像的学生,一切看在偶像的份上,就不计较了。对偶像这位学生要优待嘛。

    什么叫以后不可如此?是说以后不做这道西湖醋鱼吗?难道你信佛,讲究不杀生?陆维同样很无语。好在何知县接过竹筷,准备开吃。

    何知县越看越觉得这鱼像在对他诉说着什么,眼睛瞪得这么圆这么大,那是愤怒啊,因为一不小心被捕捞,以致满腔凌云壮志难以得酬,说到底,还是陆维的错,怎么就不能放他回去呢?非要把他煮了!

    又咋了?怎么一双筷子从鱼头移到鱼尾,又从鱼尾移到鱼头,来来回回好几趟,最后眼睛和死鱼目互瞪,就是不下筷?陆维觉得,这位何知县应该去精神病院,而不是在这里当评委。

    张三和陆源高兴坏了,两人都觉浑身骨头轻了几两,就等何知县宣布第一道菜望远楼胜。吃都不肯吃,更逞论其他?陆源甚至觉得,这全是阮小三和班头的功劳,阮小三这知县小舅子不发力则已,一发力,那是连知县都服服贴贴啊。

    当然,班头的功劳也不小。他朝班头送去一个感激的笑脸,却被班头无视了。

    陆维道:“县尊可是不吃荤?”旁边那盘在高温下稍微有点变色的鱼脍,难道你也不吃?

    “啊?不是不是。”何知县还在凭吊这条有理想的鱼呢,搭话后才发现陆维一脸不愉之色,赶紧收敛心神,偶像的学生万万得罪不起。

    “那为何不品菜?”陆维忍不住出口质问,你左看右看,看了一刻钟,又拿筷子比划一刻钟,热气腾腾的鱼已经凉了,还不吃,到底想怎样?没听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已经议论纷纷了吗?

    “菜?”何知县再看鱼,嘴里念念有词:“你好生去吧,来生不要再做鱼了。”唉,其实他想做一首词,凭吊这空有凌云壮志,却落得成为盘中餐的鱼,只是匆促之间,没有好句子,只好如此叮嘱一番了。不知鱼魂不远,能听见否?

    整个一神经病。陆维腹诽,让这样的人当县令,掌一县正印,皇帝能知人善任才有鬼了,看来这个时空的大宋,必定和另一个时代的宋朝落得同样的结局。

    张三和陆源风中凌乱,他们听到了什么?

    默默凭吊完,何知县总算动筷了。这么半天,鱼早凉了,早不是上盘时的味道。陆维觉得自己很冤,做条鱼也能成这样。

    一筷子下去,鱼背上带着芡汁的雪白鱼肉,犹如雪里红梅,分外好看。送进嘴里,芡汁的酸甜清香,鱼肉……鱼肉……鱼肉怎么有蟹的味道?何知县嚼了两下,眼睛瞪得老大,又嚼了两下,再嚼两下,眼睛越瞪越大,差点脱眶而出。

    “好象有些不对?”张三也是老于世故之人,见何知县眼珠子快掉地下,赶紧和陆源耳语,趁还没宣布结果,赶紧补救一下。

    陆源露出迷一般的微笑:“没事,阮三和都头已经打点好了。”

    听得真真的陆维瞟了班头一眼。

    都头:我什么都没听见。

    何知县又急急夹一筷子送进嘴里,咀嚼两下,还没咽下去,手里的筷子再次伸向盘里的鱼……

    眨眼间,一条一斤半左右的鱼去了大半。

    不要说张三和班头,就是一群差役也觉得情形不对,何知县这是试菜还是吃菜?不少人见他吃得投入,喉结上下滚动,不停吞唾沫。

    陆源再迟钝也感觉不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班头,班头没理他,又在人群中寻找阮小三的身影。这个时候,该阮小三出场,提醒县尊姐夫一下,要是不听话,晚上回去得跪搓衣板。

    阮小三在赌摊旁忙活呢,可不知何知县这边发生的事。

    陆源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转身冲下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