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兰现在很后悔,当初如果不出无名谷,就不会有葛员外家的那次分离,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种生死不知,苦等无果的情景。

    “放心,没事!乖乖在家等天哥!”你临走时的这句话,我可一直没忘。三年了,我一直在家等你,这应该很乖了吧?可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自己说过的话,可还记得么?

    杜若兰呆在长安,三年里,不敢踏出府门半步。怕万一自己不在,而石天佑刚好又回来了,那便如何是好?她想过去无名谷看看,也是担心这一点,终究还是没去。甚至连东市都不敢去逛,只是呆在府中,痴痴的等候……。

    人的感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一旦他(她)住进了你心里,你想赶都赶不走,你会将她(他)随意说出来的一句话,当成一辈子的承诺。

    三年前的杜若兰,还不太懂这些,但是她却不知不觉地在这么做。除了拼命练功,她几乎所有时间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有时对着两个黄釉娃娃,有时对着窗外,还有时看着自己给石天佑输送女儿气的脚踝,时间久了,房间里的每件物事无一遗漏地成为了她倾诉的对象。

    再大一点后,她就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望着镜中那张渐渐绽放舒展的脸,她的心情就会好上一些,这时她会暗暗对自己说:“若兰,加油,再美一点”……女人,什么时候都不是为了自己而美丽。

    便这样等了三年,虽然她没等到石天佑,但还是很有收获的。她将自己等成熟了,对待感情由最初的朦胧变得清晰起来。这时,她的心里开始慌张,浓浓的担扰掩盖了思念,到后来,这种状况继续恶化,晚上竟然做起恶梦来……。

    几天前,听仙儿姐姐说要与爹爹一起上嵩山,据说这次来嵩山的人会很多很多,可能会有好几千人,各门各派的人都会来。说不定就能见到他呢,总是有希望的吧。她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等了三年,没等到石天佑回家。这次,杜若兰决定去找他,哪怕海角天涯。便试着和爹爹说了,让他去时带上自己,没想到这次爹爹答应得非常爽快,这让杜若兰颇感意外。

    大殿上的那个人,脸比天哥的长,没天哥生得饱满。眼睛也小了点,是那种细长型的,倒和爹爹的眼睛有几份相似。身材是看不出来的,三年过后,长得快的话,天哥也应该有这么高了。

    但他明显比天哥要成熟许多,不可能会是天哥的。一路沿太室山而下,杜若兰眼睛看着前方的那对男女,思绪纷至沓来……“可为何会有种熟悉的感觉呢?真的好奇怪……”杜若兰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脑子可能出了问题,竟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一路想,一路机械地迈动双腿,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到了嵩山脚下,刚才还拥挤的人群一下子变得稀落起来。大家其实一直在讨论今天剑殿上的事情,杜若兰在想着自己心事,并未在意别人说的话,但偶尔也会听到几句,基本上都是在说那个年轻人,语气中满是惊呀和好奇,还带着满足,好似不虚此行似的。杜若兰快走几步,越过那对男女,假装回头寻找同伴,眼光快速扫过二人,心中一阵失落。长长叹息一声,忽然心中失去了目标,又不想再回嵩山,可现在去哪里呢?……

    “我要去找他。”杜若兰对自己说道。

    既然已经决定了,便不打算回长安。可天地太大,人海茫茫,又怎和去哪里寻?走哪算哪吧。当晚便在附近一家旅馆住了下来,次日一早,在集市买了匹马,脱开缰绳,任马信蹄疾驰。

    便这样晚上住店,白天赶路,只觉一路上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又一日来到一处集市,这处集市车水马龙,商品繁多,店铺林立,各种女红、名贵药材、珍稀古玩,应有尽有,繁华入眼,竟有种入了长安东市的感觉。

    这一路上,杜若兰专往热闹人多处寻找,找人嘛,当然热闹处更有希望。很多次,看到某个背影,觉得有点像,就会很高兴,心中充满希望。后来发觉不是,又重新失落起来。

    拴好坐骑,杜若兰信步前行,来到一家卖女红的店铺,门口挤满了人,与其它稍显冷清的店面形成鲜明的对比。杜若兰也不是爱热闹之人,正要绕道继续前行,忽听人堆里一个女孩的声音:“崔公子,这又是给那家姑娘买的?”

    “崔公子,几年都看不到你人影,到哪逍遥快活去了?也不知伤了这苏州城多少姑娘的心呢。”另一名女子打趣道。

    杜若兰觉得好奇,一个大男人挤在专卖肚兜、香囊、胭脂袋……这些女孩家用的店铺里,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去了个驴不拉屎的地方,闷了老子三年,这不刚回来嘛,便到处转悠一下,顺便买点东西。”一个男子声音慵懒地道。

    “骗鬼呢吧?这可是薛家的女红,美女扎堆的地方,崔公子明明起了歹心,却说什么顺便。”又一个女子吃吃地笑道。

    “这个送给你了,回头穿给我看看……”男子手中拿着一个手工精致的刺绣肚兜,举到一个女子面前,这女子马上满脸通红,神色却甚欢喜。

    男子站在一堆女人中,高出众女子半个头来,很是显眼。杜若兰扫了一眼,心想:“原来是个花花公子……自己这是到苏州了?”

    杜若兰一路不管不顾,放脱缰绳,任马驰骋,不知不觉便到了这四大都市之一的苏州城。其时就有“天有天堂,地有苏杭”之美誉。苏州人烟稠密,河道纵横,水港密布,随处可见小桥流水,美妇穿行,人来客往,负贩贸易,逐渐成为市廛辐辏之地,繁华异常。

    “难怪软言腻语一片,渔歌飘忽往来,这只怕只有苏州才有如此景致了……”杜若兰正沉思间,突听身前有人说话:“小姐,您好!”

    杜若兰抬起头,见刚才那位男子正一脸浅笑的看着自己,这是搭讪来了么?果然是个花花公子……。杜若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敢问小姐这是来游玩的吧?初到苏州?可有熟悉苏州之人携伴而来?”男子又道一。

    杜若兰又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接着摇了摇头。

    “那可敢情好,哥哥土生土长的苏州人。这苏州城景致虽好,若无向导随行,只怕小姐您时间花了不少,累又累着了,还看不到好景致。又岂能尽兴而归?”男子开始极力推荐自己。

    杜若兰心中一动,问道:“外地游客中意去的地方有哪些?”

    男子一听,心道有戏,便滔滔不绝地道:“到得苏州,这饮马桥、乘鱼桥、落魂桥……不可不去,吴越广陵王元璙之旧圃的南园也是非去不可的,环城河映水兰香,气通阊阖,水木明瑟,更是不可错过……”当下如数家珍,说出几十个景点来。显得他这个向导极为货真价实。

    “崔公子何不将这位小姐留在府中暂住?待到六月二十四日荷花节,那才叫热闹呢。”一女子打趣道,其余女人都吃吃笑将起来。

    众女见杜若兰长得极美,又气质不凡,顿觉自惭形秽,却也并不嫉妒,便打趣嘻闹起来。

    这位崔公子就是苏州刺史崔来的儿子崔东星。三年前,崔东星献计助哥哥崔东石偷走御史大夫张越最心爱的家妓,惹下大祸。随后被一个武功高强的老道收做徒弟,随老道上山学艺,前不久艺成下山,回苏州看望父母哥哥,准备在家呆段时间便动身去长安,投奔顾思源。

    崔东星在山上学艺的这三年,老道将他管得死死的,初时他很不习惯,总想偷偷下山去玩,可每回都被老道抓个现行。时间一长,也便死了心,在山上一心一意随老道练起功来。他本就功底深厚,又兼悟性过人,一旦摒弃杂念静心练功,进展自然不慢,三年时间,竟将老道的看家本领练了个七七八八。老道也没食言,三年时间一到,便放他下山。只是下山时,再三叮嘱回苏州看过家人后速去长安顾府。

    崔来自得罪张越以后,便很少与他往来,也不知老道对张越使了什么手段,这三年来,张越倒也没找过他什么麻烦。他听从了老道的建议,崔东星随老道走后不久,他便上长安拜见顾思源,将事情经过详细禀报,顾思源知道他只是胆小谨慎,为官倒无劣迹,当日便留他在自己府中促膝长谈。没想到一席教诲,崔来便似换了个人似的,胆子竟然大了起来,苏州境内之事,与节度政见不同之处,也敢于坚持自己的观点,毫不相让退步。有次朝堂之上,顾思源与杜如山争执之时,他竟在朝堂之上站出来公开支持顾思源,让朝中一干大臣惊掉下巴,大家都以为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上的朝。

    见到自己阔别三年的小祖宗回家,崔来自然高兴。但雀东星在家才呆了几天,他便催着儿子赶紧去长安,崔东星不听,他便拿把棕苕满府追着他打,崔东星想象往常那样反揍回去,却发现如今的老爹今时不同往昔了,他竟然不管不顾,边追边道:“小畜牲,让你还手,不是你打死我,就是我打烂你屁股。”自己的老爹还能真下死手?崔东星这回没招了,只得答应三天之内便去长安,这样崔来方才罢手。

    在薜家女红店铺巧遇杜若兰,这是三天限期的第一天。所以崔来还是觉得有时间勾搭上这个美女的。

    他见杜若兰满脸愁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这更让他兴趣大增。如能将这个满腹心事的美女哄得笑靥如花,花枝乱颤,这样的事情才有挑战性和成就感,才不负了这“醉女流”之名头。

    “哦,你倒提醒了我,到时连你一块叫上。”明显是敷衍的话,崔东星也懒得多说,一见到杜若兰,他便对这一堆女子再也没了兴趣,匆匆在前引路,还真一本正经的当起了向导来。

    两人快步出了集市,崔东星见她娇怯怯的弱不禁风,却不即不离的总是相距自己丈许左右,自己快她也快,自己慢她也跟着慢,脸不红气不喘,轻身功夫竟极为了得,不禁心中暗暗称奇,便这样两人来到一座酒楼前,崔东星驻足问道:“现在是午饭时候,我做东,随意吃点?到时游玩也有气力。”

    杜若兰点了点头,淡淡道:“你做你的向导,做东就不必了,我可不想占你便宜。”杜若兰见他虽然长得顺眼(其实挺俊的),但举止轻浮跳脱,从内到外都符合花花公子的标准,如不是想到热闹繁华处碰碰运气,而苏州城自己又不熟,又怎会搭理他。见他如此“热情”,而自己又确实需要个向导,便答应了他,但做东就免了,自己又不是没银子。

    崔东星连忙道:“占便宜?能与您共进午餐,那是前世修来的福份,要说占便宜嘛,那是我……”

    “你还吃不吃?不吃我走了。”不待他将话说完,杜若兰不烦恼地打断了他,做势转身欲走。

    “吃,吃。你做东便是。”眼看这大好计划要因谁来做东这种小事而流产,崔东星赶忙答应下来。

    杜若兰不再理他,一声不响跟着他前后脚上了酒楼。崔东星叫来小二,点了一些甜食,时令小蔬,一碟冷盘,两个荤菜,荤蔬搭配。精致而简单,倒也细致周到。

    杜若兰心想:“此人倒也不是一无事处……”

    崔东星饭间问起杜若兰一些事情,杜若兰随意瞎说敷衍。崔东星听说她来自湖南,便用自己有限的地理知识对那从未涉足之地一番赞许,说什么湖南人杰地灵、物华天宝、美女如云等等。一顿饭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说,杜若兰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时不时“嗯”“啊”的算做回应,崔东星倒底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记住。

    杜若兰的心不在焉,崔东星都看在眼里,心中第一次涌出挫败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个美女要想勾搭上,那难度不是一般的高。心想:“如果上天能再给我多几天时间,我就不信拿不下你。可两天以后便要去长安啊……”想到此处,不由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悠长而惆怅,杜若兰纷乱的思绪被他这突兀的叹息拉了回来。随口问道:“你干嘛?”

    “哦,没什么,我这向导最多只能干两天了。”崔东星道。

    “你要出去?”杜若兰又随口问道。

    “嗯,要去长安。”崔东星道。

    “好地方啊,叹哪门子的气?”杜若兰没好气地道。

    “哪又有什么好的?因为哪里有森然的殿阙,有金陵的王气?”崔东星幽怨地道。

    “觉得不好还去干嘛?又没谁逼你!”杜若兰听它语气中对长安不屑一顾,心中也来气了。

    “可不是有人逼我么?又什么顾大人,又什么石家小子的,关我屁事啊”崔东星愤愤地道。

    “什么石家小子?你……你再说一遍。”杜若兰声音明显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