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慷慨激昂的话使精族上下一阵沸腾,整齐落索的回应了声‘是’,大有高歌一曲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壮士一去兮凯歌还的气势。

    傅初七能领袖精族如此之众,且精族之人在他被擒之后都不敢轻举妄动,是在他坚定的眼神示意下才动了手,此处看来,他确有过人之处。

    暮戈一边和那些蜂拥而上的‘茶客’动手,一边将声音送入傅初七的耳朵里,叱骂一声:“愚蠢!”

    傅初七正为自己豪迈激壮的话语鼓舞了士气而得意,却给暮戈这么骂了一句,面色挂不住,当即红成了个大番茄。

    “你说什么!”显然是恼羞成怒了。

    神影罗迦的身影快如闪电,在暮戈身边高强度的旋转,形成为一尾尾看不清的影子,忽地,四面八方同时掷出一只只凌厉的铁蒺藜朝两人的面目飞来!

    太快了,不知道哪一个是幻影哪一个是本体,或者每个都是真的!

    眼见他们躲不及了。

    “还不够快!”暮戈低喝一声,抱着她向屋顶飞去,绿瓦纷纷破碎,本就堪堪要倒的屋顶破成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

    真正的快是看不见的,而不是还留有影子。

    暮戈携她立于破败沧桑的屋顶之上,一脚踢向一个从身后偷袭他的人,抽空向傅初七道:“你若叫手下的人都让开,我们好好出了这个小镇,鬼尊自然会放了你与精族一众人等,若然坚持不放嘛。

    清蒸还是混沌煮先不忙,本公子也知道你不怕一颗一颗的打掉牙齿和血吞,也不怕挖眼睛割舌头砍掉双手双脚。

    不过你要是想让你老爹灵魂不安,永在地狱受刀山火海的苦的话,就请继续坚贞不屈。”

    傅初七一番话听下来脸色顿时不好了,呸了一声:“亏得你们自居名门正派,南子洛,你一代鬼尊,竟放任同伙说出如此不顾廉耻,卑鄙下流的话,反正本少爷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邪怪歪精,简直是看不下去了!”

    又态度桀骜强硬,试探道:“我不信你能让我老爸受此大苦!”

    竖子不可与之谋,暮戈翻了翻白眼,见他仍是冥顽不明的看不清形势,还需人将事情嚼烂了扳碎了给他吃下去,于是冷道:“谁和你说这个!”

    “我说精族大少爷,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如不是鬼尊心慈手软,你们精族满门可还能剩下一个人?!”

    傅初七愣了愣,这人未免太过自信,加上一个女娃娃他们也不过三个人,而精族加上四海八荒要抢浮玉珠的人相比他们三人可以说是指数级的数量。

    他这次下了血本,将老爹留下来的那些精明强干的老部下个个拉了出来,又利用了精族内可以利用的一切力量。

    一万对一的悬殊。

    怎么可能还会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唇角微翘,一脸的不屑与嘲讽只维持了半秒便彻底僵了僵。

    如一个自信满满的人站在高楼之上,俯仰天地,万丈豪情,自以为全世界都在他脚下,下一秒却遇到了能轻易推他坠楼的人。

    刚才..

    刚才那个人口中唤这个人什么?

    鬼..

    鬼尊..

    是那个人?!

    傅初七能清楚听见自己转动脖子时的噶擦声,仿佛有人在生生扭断他的脖子。

    面前这个人。

    他心头一跳,忽然记起来了,儿时他缠着父亲要跟着他去九洲桑国,路过一处桃花林,他们见过这个人。

    桃花扉靡,却无杨柳依依,他的琴音低回婉转,歌尽桃花,那时父亲对他道,万万不可学有关桃花的诗歌。

    这原不是什么好花。

    他那时极小,会的诗句不多,却在那时单单记起了那一句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在柔和的春日里,桃花繁枝茂叶醉人心。

    他很想反驳父亲,桃花,如何不是好花?

    但这个人似乎察觉到了林外有人,忽地转身,衣袂凛冽,带起一地的绯色桃花,父亲未免在他国境内节外生枝,徒惹是非,忙拉着他远奔而去。

    他在回眼的一刹那,那人的绝世风姿,冰河踏尽,永远映在他小小的眼瞳里。

    一具凤尾冰弦琴在他脚下,他独立风中,素衣飞扬,神色淡然,他的淡然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是洞穿,是风烟滚滚,龙血玄黄,而他在俯瞰。

    他的面孔在面具之下,整个人笼罩在金光灿烂的晨曦中,遥远,寒冷,触手不及。

    在这个人身后,似乎隐了一角小小的粉衣,见他们御风而去,那角粉衣露出了一个妍丽可爱的小脑袋。

    傅初七万万想不到面前这个人就是儿时见过的那个人。

    而那个穿白衣的小女娃是当初的那抹粉衣女孩儿。

    七百年过去了,那个女孩儿成长的如此之慢,竟比他矮了半个身高,看起来还是当初的模样。

    他的心思急转,他的传闻在他的心尖反反覆覆碾轧倾转。

    他恍然抬眼,与他淡然冷漠的眼光相撞,心下突突的一跳,一尾惊惶锋利划过,霎时为之气夺,窒了一刹的呼吸。

    这个人便是一手杀尽四合八荒万千冤魂,创立了冥灵府的鬼尊!

    这个人是培养出了季舒玄这种恐怖鬼王的鬼尊!

    这一刻仿佛所有人都不存在了,世界为之静止,只有他冷淡的眉眼落入在他眼中。

    傅初七终于知道刚才暮戈说的那一句‘不过你要是想让你老爹灵魂不安,永在地狱受刀山火海的苦的话,就请继续坚贞不屈。’

    这话不是以南子洛鬼尊的身份威胁他,南子洛会让他父亲在地狱万劫不复。

    南子洛这种人,根本不屑于用这等下流手段。

    暮戈是想让他知道,只要南子洛动手,不说这个小肆里的所有茶客,不说他满门精族,就是江南这个小镇,都会随着他的愚蠢决定而崩塌干净。

    精族一半以上的人若于今日毁于他手,那父亲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傅初七的父亲傅竟行早年拜入精族族长万旭海的门下,是那一门中年龄最小的弟子,父亲的天赋极高,修炼刻苦,很快就把那些拥有正宗精族血脉的师兄弟给比了下去。

    万旭海见他是个可造之材,对他也渐渐看重起来,最终还收他为入门弟子,不仅传他掌门信物蚀妖绳,还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与他为妻,有意将他培养成为精族下一任掌门人。

    他们很快有了结晶傅初七。

    傅初七七岁那一年,正是他的生辰。

    全家都很高兴,要为他庆生。

    这样的喜气洋洋,这样美好安乐的生活自他的姑母傅九慕来精族的那一刻打破。

    傅九慕带来了傅家最坏的消息。

    功高盖主,自古君主忌之。

    傅家一门七十三余口人成为皇权下的一群幽魂。

    傅九慕死里逃生,找到了傅竟行。

    姑母身上受了重伤,说完那些话后便晕了过去,母亲赶紧叫人去请医生为姑母治伤。

    父亲见傅氏一族满门忠烈竟因皇帝一句话一朝毁灭,一意孤行要为傅家报仇雪恨。

    当时傅初七年龄虽小,却因着将来会承父亲的掌门之位,在母亲悉心的教导下心智早熟。

    当时便劝父亲冷静克制,人族有神族的保护,纵赔上精族上下,全无用处。

    那时傅初七的外祖父已死,傅竟行正是精族的掌门人,不然以外祖父之威严,在劝导傅竟行时还会给他以作为师父的威慑感。

    母亲和他苦心相劝,可父亲那时正沉浸在满门无辜被杀的悲痛之中,哪里听得劝?

    此次之后,父亲将姑母迁出他们的祖屋,与姑母在外面另寻了房子住,再未理过他母子二人。

    外间也因此传出了傅竟行早年谦和冲融都是装出来的,一旦得到精族掌门之位,便露出了真面目,另结新欢不说,还对他母子两人凉薄如斯,简直是背叛师门。

    可父亲虽然是精族掌门,却未曾想过用精族上下的性命冒险,为他傅家报仇,而是另选了一条路。

    父亲买通了精怪联盟盟主身边的人,窃取了炼血镜,以为只要炼血镜一旦成了,他报仇之日便不久远。

    再之后,他就听到传闻说父亲死了。

    他和母亲找到父亲的时候父亲的尸体已然完全冷透。

    他和父亲早年因为是否为傅家报仇雪恨的事产生了分歧,让外人传出他们父子反目,骨肉相残的闹剧,可在他在心中,父亲便是父亲,是那个他要敬重尊崇的人。

    父亲把为傅家报仇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最后也因此丢命,可父亲从未想过以精族人的性命为赌注,说明在父亲心中精族人的生命同样重之重矣。

    如今因他是精族掌门,因他想为父亲报仇,因他想抢南子洛的浮玉珠,因他想抢了浮玉珠之后达成父亲未竟的心愿。

    所以便要赔上精族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命么?!

    父亲未如此做过,精族却要毁在他这个不肖子孙手上?!

    不!

    傅初七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精族所有人住手!”

    南子洛的神色有些淡薄,收了剑,神诀剑灵龙啸一声,回归剑身。

    精族一撤,剩下的人暮戈三拳两脚打发了,小肆又回归了平静。

    回桃花林的途中,暮戈大大咧咧的抱着酒坛子灌了几口,问南子洛:“你找我作甚?”

    南子洛眉梢轻挑:“槿儿的功课需你辅导辅导。”

    白顷歌绝倒,合着费了这许多功夫找这个人就为了这个:“师父,徒儿对天发誓从未说过要他人辅导功课的话!”

    开玩笑,她本就天资聪颖好吗,需要谁来辅导功课?

    南子洛:“我知道,这话我说的。”

    “为何!”

    暮戈和白顷歌异口同声,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暮戈心道:你这女娃娃修的几世的福,也配叫本大爷为你辅导功课?

    白顷歌表示:才不要和这个胡子拉碴,一身酒臭的男人每日呆在一起。

    南子洛霸气道:“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