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繁茂的木槿花树枯死成一株株没有半点水分的干木。

    楚离全神贯注的护持着白顷歌的血脉复苏。

    九九八十一天,千万木槿枯槁,白顷歌终于从沉迷中苏醒。

    这其间楚离未曾有片刻阖眸,见她醒来,紧绷的弦微松,唇角勾起一弧安心的笑容,连日来的疲乏让他昏睡了过去。

    “楚离。”白顷歌低低的唤了他一声,手抚上他的脸,知他太疲累睡了过去才放下心。

    一眼望不到头的是狼藉衰败的木槿花树,空气里是淡淡的木槿清香。

    她在萧瑟的木槿花树中徘徊,白色衣袂如倾世的白色木槿花。

    走到木槿尽头,是一条如白马奔腾的河流,晶莹清澈的河水在柔和的阳光下如同散发着璀璨光芒的珍珠。

    她掬一把河水饮了两口,唇干舌燥的痛苦才纾解两分,长久未洗澡,身上酸涩的味道很是难忍,她转身眺望无垠的木槿花树,萧寂的氛围,想来这个地方是没人的。

    解开衣带,一件件褪去衣裳,她赤足走入河水之中,温暖的流水包裹着全身,纯和的灵力在体内游走,让四经八脉无比舒服。

    她放松的闭上眼睛,感受着水流如华丽的绸缎从身上掠过,这水似乎有神奇的温愈功能,让她整个身体轻松不少。

    上了岸,楚离还在沉睡之中。

    到了第五天,她汗颜,不得不为他悄悄封了一个‘睡神’的称号。

    到了第九天,白顷歌闲的无聊,瞧了瞧那些枯死的木槿,给它们浇浇水也好。

    用树干做了一只一只木桶,到河中取水,给木槿浇水的时候在水里注入了一点灵力,一树树枯骨将在不久之后重新复活。

    这样一日日下来,连她自己都忘记数一数到底过了多少天,她只记得这是她浇的第两千八百棵木槿花树。

    河水不知从何起,不知从何终,它只是一条长河中的一截流水,是以没有枯竭的迹象。

    等她将所有木槿花树都浇完水,楚离还是未醒,她有点累了,于是也在楚离身旁睡下。

    黑甜的睡梦中,她梦到了很多事。

    木槿木槿,她怎么会想不到那个叫千乘槿的小丫头跟在一个叫南子洛的身后,整日师父师父的叫他,欢脱得和一只小兔子样。

    萧声冷冽,宛转如伤。

    凤尾冰弦琴身里有妃色的桃花瓣流动,莹润光洁,如天河倾泻之光华。

    桃花清郁的香气盈怀,桃花漫飞里那男子白衣如魅。

    她微微的动了手指,眼皮沉重,深深地沉睡里只觉得这琴声婉转忧恸,如九尺冰封下冷冽入股的冰水,冷寒之意,侵入骨髓。

    那时初遇师尊,盛世的桃花里,他白衣如魅,肌肤白皙得不食人间烟火,长发如瀑,般般入画的眸,一面金色流转的面具,长袖飘举,袖口绣了一朵惑人心魄的迷迭香。

    她想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有此等忧伤的琴音。

    彼时距离她从凤凰蛋里破壳而出不过一百年,才有幻化成一个小孩儿模样的能力,顽劣心重,瞒着白夭和清云偷下摇光山,却不想遭遇歹人偷袭,被他救下。

    彼时她声音里还带着孩子气,问那人:“我是否死了?”

    这地狱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那人眸色很淡,好看的手指微曲,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没有死。”

    她惊讶于他惊人的美丽,纵使容颜遮住,仅一个眸子,便好看到天上人间少有。

    桃花妖灼,而他身后的凤尾冰弦琴里有妃色桃花瓣在隐隐流转。

    这一幕在她心中烙下印,铸成门,推开,就是师尊的盛世美颜,是那琴中的盛世桃花,

    在与歹人交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头,她短暂性的失忆,想不起白夭、清云、摇光山,那段时间便赖在他的桃花林里,过了好一段无名无姓,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仰慕他的琴音,不顾他的反对拜他为师。

    还厚脸皮的向他求名字:“师父,是否给我起个名?”

    南子洛手中的书卷在淡泊的天色下颜色微沉。

    她以为他不肯,于是心灰了大半截。

    他眉眼清淡,声如冷玉:“复姓千乘,单名一个槿字,可好?”

    英英木槿花,振振蜉蝣羽。

    她眉开眼笑,双手过顶,伏拜道:“千乘槿谢师尊赐名。”

    他微微拢眉,金色面具的泛着清冷光,好似在嫌弃她在未经他允许下无耻的叫了他两声师父。

    她眨一眨湖水般漂亮的眼睛,笑嘻嘻的自动屏蔽了他的嫌弃。

    桃花林一直没什么吃的,师尊好像一直不用饮食,作为一个儿时在清云变着花招儿从九洲上带美食回摇光山嘴巴养刁的她来说就实在是太痛苦了。

    虽然现在暂时不记得清云,可被清云养成的嘴馋毛病还在。

    “师尊,桃花林有没有什么美酒美食啊。”她双手撑地,仰望穹顶,觉得人生无美酒美食好无聊啊。

    “你如此小,喝什么酒,修炼之人需辟谷,再不若,等你家人来接你。”南子洛淡声道。

    她一个翻身,可怜巴巴的趴在他坐前的几案上,笑眼眯眯道:“师尊,徒儿听说九洲美酒..哦,不,美食甚多,不若我们去九洲?”

    他轻睨她古灵精怪的小脸蛋,尔后敛回眸光:“我教你的天鉴章你可会了?”

    一枝繁簇的桃花斜逸,在师尊绝美的眸子淡淡的投影,她看的痴了,没听到他说什么,先下手为强,一把抓住师尊的手,色迷迷的吞吞口水:“师父,你长得如此好看,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不若日后娶槿儿为妻可好?”

    世界忽地寂静,如白驹过隙,大川逝水,一去不复返。

    “胡闹!”他的瞳眸里盛满怒气,甩袖而去。

    白色背影渐行渐远,她骇于他的怒意,忘记追了上去。

    密密匝匝,满树的桃花,和层层簇簇,胭脂红的云霞下,重重幢幢的大山洇出的一大片一大片殷红的血渍一样,在片刻后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桃花林没有尽头,漫漫的桃树遮天蔽日,一沃千里,她撕下衣裙的一角为记号,不停歇的向前奔走。

    师父生她气了,再不会见她了?

    这个想法深深的劫掠住她的呼吸,让她害怕。

    重峦叠嶂的山峰高耸入云,直峭的山壁上百花争妍,澄澈见底的潭水里鱼竞嬉戏。

    一条声势浩大的瀑布白玉飞溅,茫茫的雾气中,她立在宽阔浩渺的瀑布前,‘扑通’一声跳入了瀑布下的潭水之中

    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水压挤的胸腔快要爆裂,她每一个呼吸都伴随着潭水入肺的痛苦与撕裂。

    临死前她似乎听到有人痛苦的叫她:“小白!”

    醒来时她看到了白夭和清云。

    “呜呜呜~~”白顷歌抱着白夭的脖子就哭。

    清云详细问了整件事的经过之后捧腹大笑。

    白夭也是含笑不语。

    她大,这才知道娶妻之语不能随意对人说,况且师父娶徒儿这种事更是违背伦常。

    桃花林万里无疆。

    漫漫的桃树,桃花锦簇,枝干扶疏,花朵丰腴,色彩艳丽 。

    春秋迁徙,星移斗转,这些桃花不病不死,不老不灭。

    尽管繁花如锦,这里却没有半点人烟气息,一眼望去,还是满眼的荒凉。

    白顷歌望着满眼的桃花很沮丧很愤懑,师尊为人也太小气了,她不过让他等她长大娶她,她就长得这么丑,这么入不了他的眼,他非得一去无音讯?

    青云愤慨:“这桃花林的桃树太可惜了,至少等到秋天的时候长成桃子,也可以填下肚子呀,这样只开花不结果的简直有损作为一株桃树的存在价值!”

    白夭倚在桃树上,斜睨清云道:“要吃桃子还不容易,非得这里的么,我看这里死气沉沉的,纵然桃树上结了桃子也不好吃。”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谓之鬼。

    鬼有业报,或堕入地狱,或还阳转生,或为鬼差,或列仙班。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前因后果,盖为云烟。

    但师尊这只鬼却被摒弃于六界之外,不能转世,不能修仙,甚至连入地狱的资格也没有。

    他生生世世只能在这蛮荒之外的诸山,与漫山遍野的桃花为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尽头,他忘了自己在这诸山的时日,他忘记时间的存在,也忘记世界的存在,也许连自己也忘记。

    “师尊可还记着自己的名字呢,不错不错。”她摇头晃脑的说。

    “我胡诌的。”

    白顷歌......

    南子洛淡淡的吐出这几个字,她的心如被一根细小的麦芒扎到,钻心的疼痛了那么一小下。

    他连名字也忘记,因为在她之前,他根本不需要名字。

    他服食水莽草而死,被诅咒生生世世不能轮回。

    水莽长在诸山绝崖之巅,比王母的蟠桃还要矜贵,一万年生长,两万年开花。

    她翻阅古书,上面记载着水莽草蔓生似葛,朵朵妖艳的小花在微风下可爱极了,她看着这么娇小灵动的紫花慢慢的念:“误食之立死,即为水莽鬼,此鬼不得轮回,必再有毒死者,始代之。”

    她问:“除了再毒死者,还有何法可解?”

    “无法。”

    “师尊可想再世为人?”

    “无所谓。”

    他已经习惯诸山的冷落与寂寞,就连那面深致清冷的面具也沾染上他的冷傲。

    他习惯把时间放在藏书阁和修炼上。

    她便也跟着他把时间放在这两样上面。

    闲暇之余,她慢慢的自己忙碌起来,她到九洲上买来食材,做好饭菜,拉着南子洛一起吃。

    她从九洲买来好玩的小玩意送给他。

    她一直想问问为何当时要救她,是否因为一个人实在寂寞。

    他很少说话,桃花江边,他白衣如魅,清风筱筱,花季已过,那些桃花仍然盛开枝头,烂漫如锦。

    她一株株比对位置与光线,在角度刚好的那株桃树下,细细描摹他的线条与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