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山血海里,一袭青衣翩然而立,如倾颓斑斓的彼岸花中的一碧清水。

    浓重的血腥气冲人脑门,所踏之处皆是支离破碎的肢体,染血的兵器,残缺的建筑,与正在燃烧的死人。

    滋滋的尸油从尸体里冒出来,焦炭一样的尸骨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

    火已打翻,如何不燎原?

    林国,这个曾经成为千万人庇护所的地方,将在火海的吞噬下烟消云散。

    “顾北,是你?”白顷歌白开水般温而淡的嗓音传来,那一朵清水似的身影在烈烈的火海中忽然有了动容。

    “小顷?”他转身,对上她一双隐隐含着痛苦与失望的眸子。

    那一瞬间,他以为她看错了。

    与她相交一千年,她从未有过此中神情。

    至少,他从未见过。

    她的唇角扬起一抹凉薄笑意:“顾北,一千年来,夭夭没有半点对你不起的地方,可你不顾相交一千年余年的情谊,利用她来测试你的催眠术,步步算计,在上官安宴逃出血月族后,适时提出以选票定上主之计,操纵血月族人,让你赢得上主之位。”

    顾北的眸底情绪一寸寸碎裂,唇畔染上悲凉:“聪明如你,我早该知道瞒不住。”

    “好,你承认了!”白顷歌心中的窒闷涌上脑仁,一阵眩晕。

    她本是疑惑,为何那夜白夭中了催眠术后在她脸上看到的神色和血月族人投票时有些一样,故来炸一炸他,他却如实认了。

    “你没事吧。”他一个箭步,上前来扶她。

    白顷歌猛然向后退步:“你别碰我!”

    顾北伸在半空的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抓住,寒风淬过,冷入骨髓。

    他轻轻笑一声,笑颜里尽是凄凉与悲怆,喃喃道:“你自心底一刻不肯信我,我又能说什么?”

    “血月族不过是一堆血月碎片,我机心算尽要做血月族上主,你以为我是为野心?”

    “玄皇令遍布九洲八荒,多少人为了赏金不顾生死,你真以为是你师尊费尽心思保护你不受外界侵扰?”

    顾北的眸底一片冰凉:“我为你付出的远比你知道的多得多,你却不相信我绝不肯伤你的心!”

    白顷歌怔忪当地,难道是她想错了?

    白夭心情复杂的看着顾北,若不是今日白顷歌说破,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顾北这样算计过她,但听顾北所言,那又不似真相。

    “难道你和上官安宴、巫罗是一伙儿的?”白夭惊疑不定的问。

    顾北鄙夷,徐徐道:“上官安宴和巫罗算什么,也配与我相提并论?”

    默默半晌,终于说:“在你身上施的催眠术与为了在投票选举的血月族人上施展并无关系,那时我才研究了这一套催眠术,在许多人身上实验过,与上回投票选举的血月族人相当的人数上也施展过。”

    “那你在我身上施展是为了..”白夭才听闻了一个爆炸性消息,且这个**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至今还有些懵圈。

    “广度与深度并不同,广度上的人我能以催眠术控制,但终究没有遇到如你一样功力如此深厚的人。”

    看来她是个在功力有深度的人了..

    白夭的双手有些颤抖:“那你为何不找其他人,找我?”

    “那纯属巧合,我在催眠术初成之时教过你的小妹白灵,让她寻一个资质不错的人试一试,但我并不知道皓轩会骗她是我授意在你身上施术。”

    “我之后才知道,她并不知晓皓轩其实是血月族长老派来监视我的人,也并不知皓轩与上官安宴、巫罗沆瀣一气。”

    “既然是我教她的催眠术,便当算在我的身上。”

    “呵,如今倒成了个肯担当的大丈夫了。”白夭嘲讽的弯起嘴角。

    她与顾北相识一千年,从未想过顾北与白灵会牵扯上关系,而在他的描述中,白灵成了一个天真无邪的人。

    “这样的说法,你自己不会觉得牵强?”白夭盯着顾北,一字一字道。

    顾北应该比她更清楚,若白灵什么都不知道,她怎会与皓轩配合的天衣无缝。

    顾北从虚界中拿出两颗圆滚滚的头颅:“巫罗与皓轩已给我杀了,也算给你们一个交代。”

    她在问白灵,顾北给出皓轩和巫罗的头,还说交代,此等装聋作哑,手段毒辣白夭闻所未闻,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皓轩罪不至死。”

    顾北眸底溢出一丝冷笑:“此等人活着无用,况且他伤害了你们。”

    白夭不忍的闭了闭眼,尔后一言不发。

    她已明白,只有白顷歌的命在他眼中算命,若她不是白顷歌的朋友,在他眼中也不过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而已。

    仿佛有鲜血在皇城之内嗒嗒的滴着,这辛辣的血腥味在这一刻在他们之间形成一堵厚重的墙,纵千山万水,走不到尽头。

    静默良久,白顷歌的脸色似乎苍白了些,嗓音却依然温润:“你知道苏懿最后的心愿是什么?”

    顾北的鼻息有一瞬间的紊乱。

    “她说,她望林国子民永享太平安乐。”

    “我不信!”顾北薄唇紧抿,眸光如针。

    “若不信,下地狱,在忘川河中问她。”适才还温和的语气霎时变得冷而脆。

    “你终于看到你所憎恨的林国毁于一旦,而我,将依循苏懿的遗愿,让林国人民活在一个新的国度,有崭新的生活。”

    原来刚才嗒嗒的鲜血并不是幻觉,那血液是自她的手腕中流出,血流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汇成汩汩的小溪,滋养着梨月皇宫。

    死去的人苏醒,碎裂的物复合,甚至比之前更加美好。

    顾北的身子剧烈的晃了一晃,脚下的大地于似乎刹那间变成了绵软的沙泥,他整个人都陷在这个倾塌的沙泥中拔不出来。

    “小顷,小顷。”他疯了似的拼命向前跑,推开白夭,上前拥住她。

    白顷歌漆墨般的眸子渐次涂上了猩红之意,脸色益发的苍白:“我记得以前你说过你不求别的,只求我时时去看看你,与我合奏一曲,替我煮一桌饭菜,再没别的了。

    但你骗了我,你为我做的远比那些多。

    难以想象你为了我到底和九洲八荒上的多少人为过敌。

    你宁愿灰老师的心,也要成为血月族上主。

    你还为我杀了罪不该死的人。

    你为我背负了如此多,我却无以回报。

    现在..现在我以命还你,望你日后遇上一个真心相爱的女子。

    愿下一世,我白氏顷歌不再遇见公子凌,不要遇上你。”

    “小顷,别死,求你别死,别离开我,求你。”她体内的血液迅速抽干,梨月被毁的一切重新焕发生机。

    顾北手足无措的将灵力注入她的体内,割破手腕,喂她喝血,却毫无用处。

    忽然一记强大的灵力击过来,顾北死死的抱着白顷歌不松手,硬生生的挨了这一掌。

    一个黑影在电光火石间生生扳断他十指,将白顷歌从他怀中夺走。

    他反应过来,出手还击,那人的身法奇快,如一阵风,快到他还未看清,便已搂着白顷歌扬长而去。

    他追出十里,那人的影子荡然无存,若不是白夭和清云站在当地,他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楚..楚离。”这是楚离没错,这次她绝不会认错他了,她委屈的和没得到糖的小孩儿一样:“对不起,我上回没认出不是你..”

    上回亲吻她是顾北,她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不是楚离。

    “别说话。”楚离好看的眉深锁,眼中尽是疼惜:“我带你回木槿疗伤。”

    她便乖乖的窝在他怀里:“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或许是前世的缘分,或许是今生恰好遇到了你。

    不知道为何,在你之前我走遍四海八荒,见过的人过江之鲫,可还没有哪个能比上你,能让我心动。

    “我知道。”他清冷的眉眼温柔如水:“你别说,别浪费体力。”

    第一次见你,你不过是颗无人理会的凤凰蛋,我未曾想过,一守候十万年,再次见你才知晓,虽千万人,吾往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粉白的木槿远远望上去如一团团绝世的云,风过,花落,夭夭灼灼。

    “凤歌,我绝不会让你死。”楚离将人放在木槿花瓣铺满的玉石上,双手握着她冰凉的手,一阵透骨的凉意传入他的掌心,他阖上眼睛,神识游荡在木槿花树间,掠夺它们的生命。

    一株株木槿枯萎,充沛的灵力萦绕在他的双手间,传送到她的体内。

    醇和的灵力在她体内游走,温养她的每寸血脉。

    干涸的血液在水泽般的灵力下如同遇上一场滔天的甘霖,死去的鲜血又重新复活。

    少许的血色如煮沸的汤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衍生息,逐渐饱满,最后充斥着每根血管。

    他的灵力如熏暖的阳光配合着这场血液脉动,以保护重生的血脉中途不出差错。

    木槿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匆匆枯死,她枯槁干揭的脸色终于莹润了不少。

    楚离的眼终于柔和了几分,只要那个人不来,凤歌今日便无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