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长相思,萧声如北方晴雪,有万物萧寂,银装素裹,振玉临风之音。

    箫声甫落,一株蓁蓁若流霞的桃树之上一女子轻立树梢,一袭妃色桃花缠枝衣裙在风中飞扬,一双妖冶的丹凤眼,唇角含笑,如春水花影,烟视媚行。

    撩动人心的轮廓上却是一具鬼魅的漆黑面具,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恐惧和威重。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好一首长相思,明明从未有过长安之叹,吹来却感人泣下。”那女子微微一笑:“不知顾公子要找谁?”

    顾北心中一喜,他不过试试,没想到琉崖教他的真的有用。

    据传天下人都逃不过云深阁的掌握,这女子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足为奇。

    顾北拱手道:“可是云深阁九绝之一九香大人?”

    九香喜穿妃色桃衣,这样挑人的衣服普通人穿来不是显俗就是显粉,但她穿来却别有一样妖娆风情。

    一双眼睛里更是染尽桃花,婀娜妩媚。

    那女子点头:“正是九香,顾公子既要找人,可知云深阁规矩?”

    “还请九香大人明示。”

    九香一双缭绕桃色瞳眸看着他道:“云深阁的规矩,云意春深,长生寂寞,惟愿以流年青蚨相换。”

    “简而言之,替你找人可以,你拿最珍贵的一段回忆来换,若你有很多段珍贵回忆呢。”

    九香婉转娇媚的眸光在他雅致的容貌上轻转:“只需要一段,当然,你也要付得起金子。”

    要金子可以理解,顾北没想到行事诡密的云深阁竟还要一个人的一段回忆。

    当真是因为云意春深,长生寂寞吗?

    至于此生最珍贵的回忆,他低低念起,眼中含了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苏懿。

    那个女子的云容月貌他至今记忆犹新。

    可是,要用他关于她的记忆来换小顷的下落?

    顾北迟疑。

    “顾公子可想好了。”九香嗓音娇媚软腻却有几分冰寒,如一只娇软冷漠的花猫:“云深阁收到的东西向无退返之理。”

    “可否请教一个问题?”良久顾北问。

    “请说。”

    “云深阁以何种方法来断定收取的记忆是否珍贵?”

    九香的妃色衣裙在晴暖的阳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脸上的黑色面具益发的如从白骨中剪出:“越是美好的东西放于琉球之中其颜色愈加澄明清透。”

    “那云深阁是一定能辨别出交易的人是否诚心了?”

    “恩。”

    顾北苦笑:“我想找的那个人无论多难,云深阁一定能够找到?”

    “那个人纵然被贬于九幽绝域,云深阁出马,万无一失。”九香的话中有一种自信和笃定。

    春光在他如玉的容颜上打下沁冷的光,在他眼睑下投下一剪光影,他沉声道:“那请九香大人与在下立契约罢。”

    “顾公子不问云深阁要多少金子?”九香轻笑道:“要知回忆虽然珍贵,金子却也不换,多少人是因为只付得起回忆而拿不出金子而遭云深阁杀掉的,小女子也记不清了。”

    苏懿已死,白顷歌现在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能让她出事。

    他沉沉道:“只要云深阁开口,在下赴汤蹈火,金子一分不少。”

    “好。”音落,人已去。

    ***

    “你真的不会伤害她?”一个怯弱焦急的声音浮在黑冷的夜里。

    红白火云纹袍的老者关闭虚界,那一抹白影在他的眼睛中彻底消失,老者压下嗓音:“放心,我不过拿她来威胁顾北不准和你抢上主之位。”

    见他面上将信将疑,老者补一句:“我知道你喜欢她,只要此事一过,你仍然是血月族上主,我便为你们主持婚礼如何?”

    “可是。”上官安宴犹豫:“白姐姐她肯定不愿意。”

    “姻缘石牵线,她会喜欢你的,她既然喜欢了你,为何会不肯嫁与你?”

    “只要按照你教的方法,没了顾北的阻扰,我一定可以连任血月族上主之位?”上官安宴踌躇道。

    一条红蛇缠绕在老者的手臂上,吐着血红的信子,他安抚的摸了摸它的头,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身上:“我教你的乃是稳操胜券之计。”

    “就算我连任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大权旁落在长老们手中。”

    “你先赢了大选再说,其余的我会替你处理。”老者明显不想多说了。

    他的身影隐入青帏小油车,上官安宴按下咚咚乱跳的心脏,鼓起勇气问:“巫罗,你真的是我的父亲?”

    巫罗一把如痨病入膏肓的嗓音从油布青帘中传出:“我不是你父亲,何以件件事为你着想?”

    凄冷的光从上官安宴的眼睛中缓缓流露,整张脸都埋在晦暗阴影的月色中:“你既然知道关于母亲的所有事,为何你不到血月族来找我们,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过的有多艰辛?”

    半晌,巫罗的一声叹息犹如寒凉的风幽幽钻入人的骨髓,自责歉疚:“我来迟了,以后我会补偿你。”

    车轮滚滚离开上官安宴的视线,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巫罗在白顷歌到流荒山之前就找到了他,巫罗开始告诉他他是他父亲时,他也不信。

    可是巫罗一字不差的回忆起了那些往事,与母亲在一起时的细节描述甚至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清晰。

    他童年时只与父母亲相处过几年,关于他们的记忆虽然不甚明朗,但大节点还是有几分印象。

    巫罗的样貌和年轻时有几分相似,而且还拿出了与母亲定情时的一半信物。

    他记得另一半在母亲死的时候一起化为了无物。

    上官安宴从怀中摸出巫罗给他的那块玉珏,就着毛毛的月光打量,一只月牙形状的碧玉,成色算不得上好,却也精致流美。

    和他记忆中母亲随身佩戴的那块月牙形玉珏刚好可以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圆。

    怒意和怨恨如一把剪刀铰在五脏六腑,让他血肉模糊。

    母亲临终前字字泣血,让他为她找那个负心汉复仇,经历久远的时光后腐烂成肉,藏在他的心海,连着他掩埋的那段回忆都跟着腐臭。

    母亲,儿子决不敢忘记你的遗愿。

    只是巫罗手中握有姻缘石,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

    等着吧母亲,我和白姐姐成婚的那一天,就是为你手刃仇人的那一日。

    ***

    不周山倾颓,成千上百的断山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各峰之间大江茫茫,如黑油滚滚,环流不息。

    灌注在山峦之间的黑色江水里白骨累累,骷髅难书,凄厉的惨叫和咯咯的争食声如地狱中的鬼(zhan 一声)厮杀。

    一玄衣青年轩然立于崩裂的不周山峰最高处,俯瞰脚下烽烟破碎,目光纯和忧黯。

    一个银红水杉女子跟在青年身旁,看到不周山此情此景不由叹息痛心道:“不周山乃天柱,是人族的人从人界行往神界的唯一通道,神族获罪于天,自身难保之际,人族共工氏与颛顼大帝争权失败,撞到不周山,此事过去已然十万年。人族休养生息,形成如今的盛世之治,而神族..”

    话到最后微有唏嘘哽咽之声。

    尧离默然一会儿才道:“你知道这条江里的水为何呈现出黑色,江中的那些白骨又是谁?”

    多如牛毛的骷髅与白骨在粘腻如沥青的黑水中苦苦挣扎,争先恐后的想要逃离黑水,他们相互倾轧,互相吞噬,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和痛哭声。

    千落摇摇头,情绪低落:“千落不知才说与真神得知,希望真神能参透其中本相。”

    尧离眼光之中缓缓流露出如针扎的痛恨和不忍,忍了忍呼吸道:“当初我与上天相斗,战败,体内的混沌之力碎成十份,我只得到其中一份封印于云海天境之中,这里面有我另外一份,那些白骨,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神族的神灵。”

    混沌之力共有九阶,最高一阶的力量成融黑之色,拥有拔山倒海的锐不可当。

    千落心口一窒,眼圈红了红,强忍酸涩道:“想必这里的都是那些不愿尊奉上天命令,沦为人族阶下囚的那些神君了,当初我如果不是躲在了云海天境,可能也成为了这里的一具白骨。”

    “那时候我碎裂力量,让其中一份混沌之力形成光罩保护他们,是让他们寻一个上天看不到的地方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会成了这样。”

    千落见他深为引咎,温然的面上此刻深沉寂寥,想了想安慰道:“真神无需自责,其实天下之大,无不在苍穹之下,哪里会有上天看不到的地方呢,今日之局面,依千落愚见,是否有真神不知道的内情存在?”

    尧离沉声道:“他们显然是在无意中遭遇歹人利用,这黑江明显是以我的混沌之力为黏合剂,其中炼化了几种珍贵的魔器,如今之计,只有先把我的混沌之力从里面提取出来,再将他们的骨髓度化。”

    “真神可知道这几种魔器的由来?”千落担忧道:“千落担心妄自提取力量真神会遭魔器反噬。”

    尧离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放心吧,噬魂幡、炼狱钟、黑冥图、魔道十二品莲台我尚且能应付得来。”

    千落面色煞白,立刻挡在他身前,失声道:“真神,这几样可是魔族圣物,你如今只身负一份混沌之力,如何能与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