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夭叩见祖母,愿祖母福寿绵长,如东海水,长乐无忧,如万年松。”

    白夭头垂于地,大礼叩拜。

    上首一个年过花甲,老眼昏花的老人靠在大红金钱蟒绣引枕之上,似乎听的不大真切,努力挪动身子向白夭的方向靠去。

    老泪纵横,满脸迷茫的问白海天:“是夭儿回来了?是不是她回来了?”

    白海天恭敬的立在老人身旁,虽有下人在,也不敢假手她人伺候,听闻此言,眼明手快的略扶起老人的胳膊。

    白海天低声在老人耳畔回到:“是夭儿回来了。”

    白夭心中酸热,跪行上前,伏在老人的膝上,老人一个劲儿的伸出手想模她的脸,她握住老人如树皮般褶皱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哽咽说:“奶奶,是我。”

    老人似安心般细细摩挲她柔嫩的脸颊,满眼热泪,沙哑着声音慈蔼的询问道:“夭儿,你去无量山拜师学艺怎么现在才回来?”

    白夭潸然泪下,情真意切的幽咽道:“夭儿不孝,让奶奶忧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哇!”老人双手恋恋不舍的捧着她的脸,泪眼迷蒙间想是老眼弊聩,看不清她的真实模样。

    她离开时奶奶的身体状况虽然已经很不好,需要时时有人在旁服侍,但眼睛还没有这样差。

    白夭的泪夺眶而出。

    当初族人皆说她命格不详,五弊三缺,日后必将克父克母,招致白家厄难缠身,导致她自出生起便身生父母不爱,受族人排挤。

    若不是有奶奶和九尾嘉木疼她爱她,处处维护于她,她可能早就没命了。

    在拜见奶奶之前,白海天已经先对她说明了,为了奶奶身体着想,他没有告诉奶奶她之前被逐出浚荒山的事。

    奶奶并不知道若五万年前白素派的人若得逞,她可能今日已没命来见她,还一直以为她在无量山拜师学艺。

    念及这一层,白夭更是心有戚戚,人生无常,奶奶的恩情她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所幸令人欣慰的是此次回来奶奶除了眼睛益发坏了,身体还算康健。

    白海天还算个孝子,对奶奶的照顾无不周全之处。

    这是她对白海天唯一心存感激的地方。

    老人眷眷的抚摸着她头,慈爱道:“夭儿,可去见过母亲了?”

    白夭趴在老人膝上,轻缓的应了一声:“未曾。”

    老人叹口气,轻轻拍她的背:“你母亲的身体很不好,日夜思念你。”

    回峻荒山之前她们做了各种揣测,以为九尾嘉木不怀好意,没想到那个人是真的病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让白夭去看白氏的意思了。

    白夭伏在老人膝上,享受和祖母相处的温暖时光,良久良久,久到老人以为她睡着了,她才抽了抽鼻子,从老人的膝上起身,整肃衣裙,再三拜了才依依离去。

    白氏确实病的很重,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如一叶银杏,往日丰盈秀美的发干枯泛黄,毫无光泽,脸如枯槁,双眼无神,瘦骨伶仃。

    “白夭拜见母亲。”白夭一丝不苟的行足了大礼,等白氏点头才起身。

    白氏干涸的眼睛中因为她的到来有了一圈温润的水泽,勉强支起身子,想握她的手,白夭条件反射性的躲开。

    白氏一愣,唇边泛起涩的苦笑,忏悔道:“兰因絮果,报应不爽。”

    白夭的下颌紧绷,脸色僵硬。

    白氏生于世家,以及笄之年嫁与妖狐族妖君之子白海天,后育一女,受夫君宠爱,同龄羡艳,人生可谓美满之极。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之后有了她。

    一尾红狐,恶紫夺朱,五行相乱,六爻交垢,是极凶之格。

    白家的运势好像因为有了她会就此衰落,所以明知是白素陷害,白海天和白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族长逐她出浚荒山。

    如今白氏病重之际,能想起她,仿佛她应该对此感恩戴德。

    白夭忍住恶心淡淡道:“母亲若无事,白夭退下了。”

    白氏震惊的看着她,似乎想看穿她清淡表皮下到底是怎样一副冷硬心肠,一息之后才缓缓呼出口气,颓然的坐在床上,挥挥手:“你去罢。”

    你去罢!

    白夭冷笑一声,咬牙切齿怨恨道:“当初族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你怎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句话!”

    白夭闭了闭眼,狠狠压抑下愤恨的心绪,换上稍微平静的表情:“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这样对亲生女儿都能见死不救的恶毒的妇人临了到底是何种丑恶的面目!

    现在看到了,我和你也就没有再见之必要,你我就此诀别,黄泉路上,奈何桥下,万望你此生难安!”

    说完白夭睁开怨毒的眸子,大步向前,走出屋子。

    清云飘过来,见她神色可怕,不敢说话。

    白夭心绪难平,穿花拂柳,随意捡路走。

    “灵姐姐,白夭那个贱人真的回来了?”

    薛荔架后,湖水涟漪,小亭之上,几个华服锦衣的女子处在一起,这句话就是从其中一个身着妃色茱萸锦簇金鸾曳地裙的女子口中说出的。

    话音尖酸,故意放大了音贝,白夭不想听到也不行。

    白夭驻足,心中壅塞难舒的恨意在她们刻薄的对话中冲淡了不少,忽有了兴趣听她们接下来的话。

    另一个湘色水袖裙的女子仿佛白夭和她有甚深仇大恨,手中团扇用力的扇了两扇,气道:“她也敢回来!”

    白灵微微一笑,如临水拂风,灵动的眼珠在诸人面上缓缓转了两转:“她有何不敢的,母亲病重,特嘱咐了姐夫去请她回来,也不知姐夫在信上说了什么,祖母常年苦病缠身,她不回来探望,姐夫写信,她马不停蹄的就回来了。”

    白灵这话说的有技巧,故意把火往白夭身上引,因而刻意忽略族长逐白夭出浚荒山无令不准返的命令,而那群女人为了顺白灵的话,也只当这命令根本没存在过。

    其中一个身着茜色绣合欢花琵琶裙的女子长相倒是美丽,却因阴冷的鄙夷而显出丑恶的面孔:“谁不知道那小贱人自小勾引大公子!”

    一女子立刻附合:“就是就是,真是替素姐姐不值,五万年前,大公子明明要和素姐姐订婚,没想中途被自家姐妹给..”

    一女子抢道:“我瞧着她此次回来定然没安好心,想是还觊觎着大公子呢!”

    “灵姐姐,依我看你也得离那个贱胚子远点。”一女子脑子一热,关心白灵:“你和二公子..”

    话说了一半,白灵脸色一变,嗓音微冷:“二公子能和大公子比么?”

    那女子自知失言,得了个没趣,低下头绞帕子。

    气氛一时有些冷。

    忽然

    “本君看二公子是和大公子不同,二公子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这个平胸无脑的女人!”

    一道清冷凛冽的嗓音从远处逼来,白灵蓦地站起,看清来人之后,脸上青白不定,煞是好看。

    褚女也跟着站起,其中一个女子壮着胆子:“哪个不要命的..”

    目光触及白夭一双清冷的眼,心中突的跳了几下,在她凌冽的眸光下无处可躲,闭口不语。

    一女却不怕她,阴阳怪气的轻蔑道:“原来是你这...贱人啊!”

    白夭眯着眼睛看清是刚才那个金鸾曳地裙的女子,倏然闪过去刮辣辣扇了她一巴掌,又退到一尺之外闲闲站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女子淬不及防,白藕般的脸上立刻肿成了五指山,受了这番羞辱,霎时脸红脖子粗,泪盈于睫。

    白夭冷然笑道:“三表妹可是忘了李家家训,要不要本君提醒提醒你?”

    那女子听了脸色白了白,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恨恨的瞪了她几眼,再不敢说话。

    白夭一个一个的审视过去:“好,极好,一群所谓的大家千金私下说人长短也罢了,还一口一个贱人的,平日里先生的教导都喂了狗不说,想是同气连枝,辱没了本君,诸位妹妹可得了什么脸面?”

    诸女被她一噎,都说不出话来。

    白灵极力蕴出一个笑,唇色微白:“姐姐..”

    刚才白夭那一手瞬移她是看到了,没想到她不过一个一尾妖狐,修炼的速度如此之快,同样修行五万年,她如今连白夭三层都赶不上。

    白夭唔了一声,赞赏的点点头:“还知道本君是你姐姐,不错。”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白灵低着头,盯着绣花脚尖。

    白夭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些人是个什么斤两,白灵和她身后的姐妹一样,生于富贵之家,温柔乡里,被保护的极好。

    作为一个女子不可能当上妖君,于是她们最大的心愿就是嫁一个好夫君,于修行之事全然不上心。

    如果她今日有意折辱她们,她们众多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白夭瞧出白灵兀自端着的镇静之下涌出的惧意,心中滋味难言,她被亲人设计,赶出家族,若她当初留在妖狐族,怕也是如此手无缚鸡之力。

    白夭按了按纷乱的思绪,踱步到亭内的阑干上坐着,风袭湖面,凉意浸骨,她慢慢道:“这样罢,你们今日目无尊姐,暗地混吣,就罚你们互扇对方九个嘴巴子,且不准省力徇私,若你们下次还敢私下嚼舌,本君就劳累些,亲手割掉你们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