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化乃是蓟州下辖的四县之一另外三个是玉田、丰润和平谷。它距离长城只有二十几里地向来便是一个对北防卫的要塞。遵化兵备节制两卫:东胜右卫、忠义中卫;一所:宽河所。这个地方是千年来中原汉族与北方胡虏反复争夺的战略要地;是戚继光重修长城增设敌台训练蓟兵的地方;还是后金绕过袁崇焕的层层封锁终于第一次突破长城大举南犯的地方。

    时候是冬至过后不久正是“一九二九懒伸手”的天气。桓震是南方人又是生活在温室效应的二十一世纪这明末的第一个冬天倒还着实难熬。从京师到遵化一路之上愈走愈冷他不断购买寒衣待到走到遵化地界的时候已经是穿得如同一个大棉球一般了。冻得狠了不由得暗自誓将来一定要在这里造出羽绒服来。至于怎么个造法是不是如水笙妹妹那般串鸟儿羽毛缀成衣服一时却也来不及想。到得遵化城草草吃一顿饭打听得兵备衙门的所在一径寻去。

    这遵化兵备衙门的所在却不在城中那兵备使耿如杞的性子甚是古怪自打年前上任以来便吩咐将整个衙署移到了兵营中去办公。他家眷虽在城里居住本人却常常在兵营一呆旬月并不回家一次。[——笔者注这是真事。但耿实际应当是兵备副使。]明代兵备使一职名为监察辅佐总督、巡抚实则握有调度攻防之权是个着着实实的武职。虽说如此然而要做到兵备至少也得进士出身这些进士往往不知兵者居多更有人甚至于连马也不识得骑的。像耿如杞这般整日泡在军营当中的简直便是绝无而仅有。虽说一代名将袁崇焕也是进士出身但整个大明天下又能有几个袁崇焕?便是那一个也给崇祯皇帝一刀刀地剐了。

    兵营距离遵化城并不甚远便在城东北角上依山而建与城墙紧紧毗邻。桓震这还是头一次瞧见古代的兵营是个甚么模样与后世电视剧中的镜头相比简直是毫无相似之处。整个兵营便是一座石寨周围都用厚达数尺的大石围砌而成高处约有三四丈与山坡相连之处也有两丈上下。石寨左右各有一拱门便是士兵出入的通路了。寨子东侧数十丈处有一眼泉水那是整个兵营的水源所在。进得寨子西边是营房东边便是校场。桓震在门口给个老军拦住当下取了**星的荐书出来请他面呈耿兵备大人。

    少时那老军又再出来便说耿兵备请。桓震随着他走去那耿如杞住的却也是一间普通营房不过是独个儿占了一间罢了。那老军在门口禀报了一声便教桓震自行入去。进得营房只见一个中年人裹着一领棉袍坐在矮几前面奋笔疾书时不时地将笔尖凑到口上呵一口热气。桓震料想他便是耿兵备如杞了当下上前参见。耿如杞抬起头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淡淡应道:“既是赵世伯举荐足下来此便屈足下暂且在我营中做个幕宾日后若有机遇当为足下谋一出身。”桓震连忙谢了便问他有甚公务要办。耿如杞道:“那也没有甚么。我军中原有两个书启夫子前些日一个告假回乡去了还有一个便在此地足下既然在此左右无事可去与他接谈一番。”桓震一一答应却见他又低下头去写了只觉自己似乎打搅了他还是快走的妙。

    当下离了耿如杞房间出门之时回头一望这才看见房门上悬了一块窄窄匾额写道:本无斋却是三个隶字写得甚是挺拔有力想来应是耿如杞的手笔了。他寻一个士兵问了才知军中的两个书启一个叫做李滔字百川另一个叫做邓仕兴字仲成。李滔日前父亲去世告假回湖南老家去了。桓震问明了邓仕兴的居处当下便去访他。邓仕兴为人很是随和健谈听说桓震今日方到还没处下榻便一力邀他与自己同住。桓震见他房间还算宽敞便多自己一个也不觉挤当下应了。他也没甚铺盖只将几件随身衣服向床上一丢便算搬过来了就连被子也是邓仕兴借他的。这夜邓仕兴设酒替他接风军中无肴只是一些咸菜鹅蛋之类。桓震本不善饮喝了数杯便一力推辞却请教起军中诸般规矩制度来。邓仕兴喜他谦诚一面自饮一面将营中上下建制细细说了。

    原来这个兵营**有两营驻军合为五千五百人。大部分的兵都是自遵化本地募得也有些是从东胜右卫和忠义中卫转来的军户二者约是七三之数。五千五百人之中倒有四千长枪手、藤牌手等等余下一千五百虽是鸟铳手却只得四五百支鸟铳。营中该管的本是一个参将叫做徐兆自从耿如杞将兵备衙门搬了来便一应大小事务不理每日只是溜进城去挟妓饮酒近来竟有一个多月不曾回营了。耿如杞对他深为厌恶已参了他好几回却不知那徐兆走了甚么门路居然深得上司庇护耿如杞数次参他不动见他不来碍手碍脚也就索性不理。以下把总、哨长、材官、中军、旗牌、辕门、粮运等等官职十分烦杂各自都有职司桓震听得他在那里数说一一努力记在心里。

    他既然做人家幕宾自不能全不办公次日一早见邓仕兴起身也便跟着起来见过耿如杞便要邓仕兴带他熟悉一番军中公务。说是军中公务其实大部分全是武将的事情作幕宾的无非只是来往信札批答以及登记军籍、整理粮饷出入簿子等等文书事务。除此之外耿如杞兵备衙门的一应公文也都是送到这里来办。这些却着实非桓震所长来到明朝半年虽然学会了毛笔字但是字体之丑实在难入人眼说起会计事务明代的会计方法与后世全然不同莫说他不曾学过会计便是学过此刻也要从头来过。这一日时刻不离邓仕兴瞧着他做甚么自己便照样做去却也给他学了个七七八八模样相似至于帐目算得究竟对是不对写篇文稿可曾缺笔掉画那却顾不得也。

    他也知这般下去终究不行虽说自己是**星荐来耿如杞再是如何也必要卖**星一个面子;但军中自有纪律在倘若哪天当真犯了大过恐怕耿如杞也容不得他。是以这天夜间邓仕兴已经睡下他却还在那里一面温习帐目一面学打算盘。好在明代算盘已将算筹淘汰算盘结构、珠算口诀与现代也差之不远他慢慢回想小学时候学过的珠算渐渐愈打愈熟。

    打得一阵只觉脑中昏昏沉沉全是一上四退五三一三十一起来听得军中梆子已经打过了三更当下撇了算盘走出门去要吸一下冬天的冷气。邓仕兴的房间与本无斋正是对面相望。桓震一推门便瞧见本无斋仍旧亮着灯光想来耿如杞仍不曾歇息。犹豫片刻走过去轻轻扣门只听得里面道:“进来!”推门进去但见耿如杞坐在几后身上仍是白日见他时候的那身打扮显见并不曾睡。面前摊着一封公文似乎是方才正看的。他一面让座一面问道:“军中一日可还惯么?”桓震礼道:“尚好多谢大人关怀。”耿如杞“嗯”了一声仍是低下头去瞧那公文脸上神色愈来愈是难看双眉逐渐纠结在一处终于猛力一拍桌子怒道:“好无耻!”

    桓震给他吓了一跳当下问他何故这般怒。耿如杞喘了几口大气怒色不减随手抄起那封公文向地下一丢道:“百里你瞧!这便是咱们大明朝的忠臣了。”俯身捡起看时却是顺天巡抚刘诏下蓟州府批转的大意是说要在蓟州替魏忠贤建立生祠要各地官员预为准备。所谓预为准备那自然是要钱给钱要料给料要工给工了。耿如杞并非牧民官这事原轮不到他去操心遵化县将这公文转给他看纯是以示尊重。

    耿如杞明知自己不在其位便生气也是白饶拍了一回桌子也便渐渐冷静下来叹道:“朝事如此!”桓震忽然记起杨柏来心想那个宁死不建生祠的房山县不知现今可还活着?耿如杞又了几句牢骚便转身去瞧他身后的一副地图。桓震仔细辨认画的却像是辽东一带地形。古人所绘地图十分难认他看得半晌也不过辨出了一条长城而已。耿如杞觉他留心地图叹道:“本道早年在职方郎任上之时受鹤鸣小人所惑排熊廷弼而庇王化贞疆事由是大坏现下很是后悔因此署中常备边图但盼日后能够补报万一。”指着辽东一带道:“现下彼处有袁辽东在修塞垣缮战垒铲山堑谷大兴屯田边事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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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如杞在朝任职方郎时曾经与主事鹿善继党张鹤鸣合伙排挤熊廷弼熊去后辽东局势恶化如杞与有责焉。袁辽东就是袁崇焕。那时袁的官职是兵部右侍郎正二品、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正三品、辽东巡抚因此耿称他袁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