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众人再度齐集之时所携之物除却干粮刀枪外已经再无其他。桓震心知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再不快走或许便要给官军堵在老巢里面当下大声喝令出。傅山由刘黑虎陪同亲自在前开路桓震却与惠登相一起在后压阵连家眷在内五六千人蜿蜒而去。他唯恐泄露了行迹严令各营指挥、各哨把总、各队掌旗层层约束部属绝对不得亮起半星火光不得出半点声音。

    刘黑虎路径甚熟旁边又加了一个看熟地图的傅山便在黑夜之间带路也不会有丝毫错误。过天军沿着山间小道一路北行下山很快便离了小五台山境途中桓震不断派出探子监视官军的动向接连几番回报那常荣似乎并没现过天军已然弃了营寨仍是按照原先的行军路线一直奔着北台而去。桓震略感心安安排两哨人马护送不能战斗的将士家属远遁躲避余下人等自北而西地兜了个大圈倒要多亏他的跑山训练法这些土匪部队行军度真是刮刮叫没得说到得天色微明之时已经重行由西金沟入山。过了西金沟便是西台峰地界。按照傅山的计划此后数日须得不住派出散骑游兵骚扰官军既要叫官军不能即刻离开又要让他们摸不清过天军的主力究竟在何处。要达到这一目的最好的隐蔽地莫过于西台了。西台峰是小五台中最陡最险的一个山头众人一路几乎都在爬山不久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体质较差的几乎便要掉队。桓震见状看看已经走到山腰当下令各部原地坐下休息。

    众兵士一听如同奉了赦书一般一个个席地或躺或坐有些人拿出干粮来吃有些人伏在山涧中饮水有些脱下鞋子来仰面而躺一片混乱。桓震看在眼中暗暗摇头心想此事过后定要辣手整顿一番就算因此与惠登相撕破脸皮那也顾不得了不然以这等的军纪即便有五万人那也不过是五万名土匪罢了。忽然想到既然自己知道派出探子跟随官军何以见得官军便不会在所过之处处处留下眼线?当即叫过刘黑虎要他带人清查四周务须做到万全。还觉不够妥当又召集起各营的指挥来要他们层层传达万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一切安排妥当自己这才坐下来休息。

    他坐在那里口中慢慢嚼着干粮心里想的却是目下的军情官军现下可曾到了北台没有北台起火的房子火灭了没有官军将领看到一片废墟会下令朝哪个方向追击倘若自己这支部队被官军现了又当如何?一忽儿又想到自己虽然决心整顿军队可是心中却并没有一个成规该当如何整顿全没半分筹划。这还是次一等的问题即便他有了一个全盘方案各级将领眼中却都只有一个惠登相又岂能俯帖耳地任他摆布?这些问题来回在他脑中盘旋没一个能想出答案的直闹的他食不甘味。

    惠登相走到他身边坐下递给他一只羊皮水袋。桓震顺手接过来一饮而尽随口说了声“多谢”。惠登相一怔道:“大哥小弟险些中了奸人之计误会了大哥好生过意不去。”桓震正在心烦之际随口应了几声却没留神听他说的甚么。惠登相见状只道桓震仍在耿耿于怀叹了口气身子一仰顺势躺了下来慢慢的道:“大哥你当真想要夺小弟的军权么?”桓震这才回过了神反问道:“我夺你军权干么?”惠登相道:“难道不是?”桓震气道:“自然不是!你听了何人唆摆却来疑心这等没影子的事情。”

    惠登相道:“然则为何各营指挥都说大哥你号施令之时俨然自己才是大将军的模样他们还说……说小弟只不过是个傀儡将军!”桓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嗤道:“区区五千人也值得我同你争么?你好歹也是一军主帅可能有些心眼莫要别人说甚么你便信了甚么?”惠登相脸上一红咕哝了一句甚么。桓震话刚出口却觉自己语气稍重心中微感不安忙温言道:“二弟你若信不过哥哥尽管裭免了我这军师的头衔便是桓震原本是一个一无所有之徒倒也不怕再变得一无所有。”他说这两句话原本只是感慨自己身世纯属有感而并没甚么含义哪知道惠登相平日脑筋虽不灵光此刻不知怎地想得倒多只以为他是暗示倘若自己免去他军师的职务那么他就要翻脸不认自己这兄弟了。

    惠登相为人虽然耳根子软但却十分慷慨好义对于朋友情谊兄弟义气那是看得极重的他当日与桓震结拜虽然出于一时之兴但拜过之后便诚心诚意地将桓震当作了大哥看待嗣后得桓震助他展军队更是对桓震感激不已论起弟兄之情原是甚深的。这一次所以对桓震起了疑心也是情势如此加上三人成虎积毁销骨虽然并没对桓震表露心中疑忌但他为人很是实在事后立刻便即后悔总像心中堵了一块大石一般无法安稳是以巴巴地来与桓震陪不是。岂知桓震竟然说出这一番话来虽然不是他本意然而在惠登相误会之下却以为是拿结义的情分来要挟于他了。纵是为人忠厚也不由得怒何况他原是个做惯了草莽行当的大盗当下便要作。

    桓震见他脸色不对却没料到自己那句话给他误解了只道他始终还是疑心自己有意夺权仍然不能释怀心想大敌当前你倒还有这闲情逸致与我内斗一气之下也不再与他分说站起身来寻找傅山大声叫道:“青竹!青竹!”傅山本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听得他叫喊便即奔了过来。桓震候他奔至近前问道:“探马可有消息回报?”傅山摇了摇头还没开口只见一人远远飞奔而来跑到三人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官军向南去了!”

    原来常荣挥军直入北台一路上并无阻碍心中便觉不对待到见了一片烧焦的断壁残垣当下便即明白这一伙山贼已然远遁心中一口郁气却是无处泄想了一想叫五千六百名官兵一齐退下裤子每人拉了一泡屎在地下。他料定过天军不会向东去自己既是从西而来那么也不会向西;当下分兵三股留千人于原地守候自带两千人向北追击余下两千人向南追击。探子看得明白当即飞跑回来报告。桓震重重跌足连叫可惜没想到这将军竟然如此儿戏就算敌营已空也不该叫士兵脱下裤子拉屎这般大意倘若自己临去之时伏下一军待官军裤子尽褪之时突然攻击岂不是一场大胜?可惜一次良机就这么白白地从指缝间溜了过去。

    但事已过去追悔无用不如把握目前才是正经。他既已知道官军两千人在北当下与傅山一同挑了一个营的兵士个个都是身体强健灵活的选两个经验老到的把总带了嘱咐他们前去骚扰北方的官军切不可与之交战只要远远地惊吓扰乱便可。官军一追我军便退明军本来不善山战加上不及我方熟悉地形只要动作迅必不可能被他追上。又令他二人须得时时派人来回联络互相报知所在位置。叮嘱一番这才叫两人带兵自去。至于南方两千官军也是依样葫芦一般炮制。北台留守的一千人想必夜间会得扎营便另派三哨前去营外鼓噪呐喊但见官兵一出我即撤退昼夜轮班如此务要让官军不得睡觉。

    他分派已毕稍感安心点算自己手中还余下两营一哨之兵心想官军既然向北追赶万一被他现自己驻扎在此倒是十分麻烦当即号令开拔向山林深处进。

    一日一夜过去接了数起探报骚扰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官军夜间受惊不能好睡白日里都是没精打采的。桓震心中暗自高兴却不形之于色。傅山却是十分沉默每日仍是捧着他那副地图不知道琢磨些甚么问他时却又古里古怪地大兜***只是不肯说。这一日夜间桓震数次想寻个机会与惠登相深谈但每次见着他的时候他总在与几个以往的江湖朋友高谈阔论似乎倒像有意躲着自己一般无法可想之下也只得作为罢论了。

    第二天未到破晓时分桓震正睡得香不知怎地醒了过来见着周老和雪心远远冲他招手。他久未与二人相见心中很是想念当下飞跑上前但他愈跑愈快距离却是愈来愈远渐渐两人缩成一个小点全然看不见了。桓震大急四下呼叫直喊破了喉咙也不见两人的踪影。再看周围时山水树木道路行人竟然一瞬间全都不见。他心中满是恐惧不由得放声大叫可是竟连自己出的声音也似消失在空气中了一般只觉双腿软再也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

    忽然听得身后远远传来一个声音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宛然竟是雪心。桓震大喜一跃而起叫道:“雪心你在哪里?”一面转身向着那声音来处瞧去不料一回头间竟然正好与人撞了一个对脸直撞的他两眼花好容易看清那人却是曾芳伸出了两只手臂扼住他的喉头用力收紧。桓震拼命挣扎渐渐喘不过气来猛然间大叫一声身上冷汗淋漓竟是做了一个噩梦。

    他喘着气坐起身来只觉得一颗心仍自怦怦大跳瞧瞧天色正是黎明之前最最黑暗的一段时间。过得片刻喘息少定正要重行躺下来再歇片刻忽然间只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倒像是那日在洗马庄过家被曾芳捉拿时候那种如同兽困笼中不得脱身的感觉。

    他方才做了那般一个噩梦此刻就算心慌意乱也都不是甚么奇事。然而此时此刻每一个疏忽都可能败军亡身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下站起身来睁大眼睛四面查看。自从扎营时起桓震便编排了值夜轮班上半夜和下半夜都应当有至少一个哨的士兵处于警戒状态。可是当他起来四处查看的时候却异常惊讶地现整个驻扎地竟然并无一人是醒着的!他脑中轰然一声疾忙摸着黑奔到安排好的哨位上去不想暗中却一脚踢到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跌了一个嘴啃泥。顾不得查看牙齿有无摔落一骨碌爬起来用手摸那将自己绊倒了的物事只觉得触手绵软仿佛竟是一个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