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的风雪后过了子时便停住了。延康三年的最后一日,是个晴天。

    蓝荆安不等温度回暖,趁着积雪还松厚,匆匆下了山。山上除了受伤的冯参,以及素梅和老杜陪着谢维宁,其他人都跟着蓝荆安下去了。

    蓝荆安命薛威及小八去高都城送信,其他人都直接被她带去了天井关,悄悄埋伏在了预定的地点。及至午时,邱少泽带着栾彪的人头先来了。不到一刻钟,肖蒙和姜邵衡也带着大队人马赶到。几万人依着山路蜿蜿蜒蜒成了长阵,让居高临下的天井关众人看的头皮都发麻。

    蓝荆安让碧鸾拿长枪挑着人头,和她去了城关之前,开始对天井关喊话劝降。现在无论是乾军还是雍军,都清晰的听到大司命是如何在上神的庇护下,对栾彪实施了天罚。蓝荆安让手下明确喊到,之前不欲伤众人性命,才和雍军胶着良久。但现今上神已怒,若是再不开关门,下一次的天罚就不仅仅是一人,而是天井关內所有的大雍兵士,到时一个也休想走脱。

    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大阵仗,但亲见自己主将的人头被对方拿枪挑着,亲耳听到大司命入天井关犹入无人之境,大雍这边守门的小兵还是率先撑不住了,一股自下而上的洪流,席卷着雍军众人开了关门,彻底投降。

    而城关上面的将领们此时已是打成一片。到了这个时候,栾彪身边的亲信之人如何不知上了当?怪不得这几日将军一直不露面,说是单独和那位法师作法固关,怕是早被叛徒杀了。

    但除了栾彪的亲信,亦有明了大势已去的将领想为自己的将来赎个前程。加上谢维宁的人撺掇,两派将领最终当着乾军的面,于高高的城墙上面自相残杀起来。

    蓝荆安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挥手,绵延不绝的号角声响彻了整个太行山谷。肖蒙带着人率先进入天井关,将不肯投降之人,一一斩杀。亦有不愿落入乾军之手者,从另一侧的城墙跳下,自投山谷,死都不要将尸体留给乾军。

    纵然绝大多数的大雍兵将,在城门洞开的情况下,选择了投降,但死战和自决的人数还是比蓝荆安之前预料的要多出许多。蓝荆安默叹,栾彪真真厉害,哪怕自己身死,还有这么多忠心之士愿意追随于他。可惜他与乾军异心,否则留下他,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蓝荆安漠然的看着这旧年里的最后一场屠杀,静候乾军的大旗插满城头。未初的天空,太阳明晃晃的挂着,却带不来多少温暖。她侧头远望底下的深谷,只见整个山谷都是银装素裹,如一幅圣洁的画卷,不沾染半分人世气息。

    蓝荆安骑着高头大马,终是在万人的注视和高呼声中,踏着混合了鲜血的泥泞,入了天井关。历时三个月的天井关之役,以大雍主副将被诛、近四百人投谷、千五人被杀,最终落了幕。自此,并州至司隶最后一道关卡打通,司隶北面彻底处于不设防状态。

    蓝荆安望着众人冻的通红的脸,摸了下系在身侧的玉笛,当众宣布,所有人在天井关休养至上元节,然后再挥师南下。在秋冬苦战了三个月的乾军终于得到了喘息,自是高兴不已。

    蓝荆安见识到了栾彪手下的忠心,担心有人假意投降,趁着新年岁首,众人放松疲惫身心的时候,制造混乱。她将雍军收编之事托付给了肖蒙和姜邵衡,再三嘱咐他们一定要注意这段时间别有异动。

    由于天井关是关隘,并不能容纳两军近十万人,所以大军分驻于距天井关五十里内的各个太行陉村寨。这种零散的布局,不仅方便了驻防,也无形中让蓝荆安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她只说想与军士同甘共苦,所以择村而居。纵然她的举动不算寻常,但也没什么好指摘的。下面将领只当她是照顾军心之举,而肖蒙等人即便知晓栾彪被诛之事还有内幕,但她不说,他们当然不能多问,更不会坏了大司命行事。所以在一片歌功颂德的太平景象中,蓝荆安竟然毫不遮掩的又回到了谢维宁所在的村子。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老杜急的直在内室走来走去。谢维宁经过又一日的休养,已经好了许多,但依旧按照素梅的医嘱,靠在床上静养。他无奈的出声对老杜说:“你别走了,晃的我头晕。”

    老杜住了脚,只支着耳朵听外面动静,谢维宁好笑不已,出声安抚他:“你不用急,她必会回来的。”

    老杜张了张口:“可是…”

    谢维宁逗他:“怎么?怕她绑你?上次她都没让你入了牢所,依旧放你在承憬殿好吃好喝,这次更不会。”

    老杜皱着眉头:“主子,您别拿小人取笑了。小人只怕大司命改了打算。”

    谢维宁微微一笑:“不若我们打个赌吧。若是她在两刻内出现,我就把你的名字告诉她。”

    老杜忍不住腹诽,这算什么赌约,根本是主子要把自己的秘密都亮给大司命。两个人正说着话,院子里已经传来素梅与蓝荆安见礼的声音。老杜心下一松,在谢维宁戏谑的眼神里,快步出去迎接蓝荆安。

    与蓝荆安同时回来的,除了她今晨带走的人,还有几坛酒和不少菜肉。老杜一看就裂开嘴笑了,连声恭贺她入了天井关。正值过年,蓝荆安也不愿给他没脸,微笑着回了他两句。

    蓝荆安先去偏房转了一圈。见冯参已经能一瘸一拐的走几步,她算是彻底放下心来。素梅向她表示,再有个一两天,冯参的脚就应该能正常行走了。蓝荆安让薛威将今日入天井关的情形细讲给冯参听,自己又起身去正屋看谢维宁。

    正屋里,温暖的气息混合着药香,弥散在空中。不知为什么,今日那挥之不去的坠谷之嚎以及满地泥血突然都从她的脑海里消失了,只留下一山谷的雪白。

    蓝荆安立在外室向素梅和老杜询问着谢维宁今日的情况。听闻谢维宁白日又痉挛了一次,蓝荆安唬了一跳。好在,素梅安慰她这种情况实属正常,夏九皇子底子再好,才从鬼门关回来,自然比不得常人,还需精心照顾。素梅又告诉她,大约再有一两日,谢维宁就能下床活动了,只不过要等外伤完全养好,总是要十天半个月。

    蓝荆安把乾军过完上元节再走的事情告诉了素梅,让她这段时间好好为谢维宁调养,千万别留下什么后遗症。素梅自是应了。

    谢维宁在内室听着蓝荆安模糊的声音,等了半天都不见她进来,终是不耐,假意咳嗽了两声。蓝荆安听到他咳嗽,果然紧张起来,立马就想抬腿进去。但到底还是在最后关头停下脚步,摸了摸素梅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衣服,才放心的进了内室。